天宝历六年,九月初四,葵未日,羊日冲牛,煞西。
天霜落,杀百草,是为霜降。
这一日天刚朦朦亮,地上的薄霜还未化开,还在睡梦中的九皇子风清语便被几名侍卫从床上粗暴的拖了下来,不等他搞清一切,便被带上镣铐压入宫中。
原来今日一早天光未亮,三十六嫔中的惠嫔李悦满脸伤痕的跪在了皇帝风止戈的书房墨雨阁前,状告九皇子风清语无德,欲与她行苟且之事。
皇帝风止戈于书房内接见了她,始一见面,李悦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委屈,哭喊着道。
“陛下,九皇子风清语昨日晚间闯入我房中,欲与我行苟且之事,还扬言要学那前朝惠宗皇帝,屠戮亲族,改朝换代。并答应只要我从了他,做他宫中内应,他日高居龙座可保我升为贵妃,甚至母仪天下也未尝不可。”
说着,李悦状若娇弱,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面而泣,做足了委屈模样后,才哭着道。
“陛下,臣妾抵死不从,风清语竟恼羞成怒,不仅出言羞辱,更是殴打臣妾。臣妾虽然只是一嫔,可也是陛下的女人,辱我可忍,但辱陛下妾万万忍不得,陛下龙威不可触犯,还请陛下做主,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有此物为证。”
李悦说着,掏出一物递到了龙案前。
那一物是枚玉佩,整体碧绿,背刻山河图,正刻一字,‘语’。乃是第九皇子风清语随身所佩之物,可今日此物竟出现在了后宫三十六嫔妃中惠嫔李悦的手上。
据惠嫔李悦所言,两者之间以此玉佩为信物,为表诚心,今日送给她李悦,来日他风清语君临天下,李悦尽可以以此物来兑换诺言。
风止戈拿起玉佩看了又看后,才派人缉拿风清语押往墨雨阁。
而就在昨日晚间,几名在庙堂上数的上号的公卿大臣,联名上书,递上折子。更有一些地方官员,快马送来奏报,几道折子内容大同小异。
参,九皇子风清语结党营私,欲行谋逆之举。
然而宫里人都懂,皇帝风止戈育有十三子,十三子中就属这风清语是最没有野心的那个,可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做了那凤子龙孙。虽曾经于乘龙大殿上扬言皇位于他而言还不如一坛美酒来的实在,他这一生只想快活逍遥,纵马长歌。
虽是早早表露过心态,对于那个位子他不会去争,可又有谁会信,死人才是最有保障的。
自古言,皇家之人多孤寡,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树欲静而风不止,才是无奈。
风清语刚刚被压入宫中,御书房墨雨阁内便传出一道旨意。
一名公公快步疾驰,拦在侍卫前,宣皇帝命。
“陛下有命,先将风清语鞭挞三十后,在押往御书房墨雨阁。”
可怜风清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势大力沉的三十鞭便落在了他的身上。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三十鞭后风清语已然是鲜血淋淋,全身因为疼痛颤抖不止。
远处,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年出现在此,望着前方行刑的风清语脸庞之上略有一些惋惜,可惋惜背后却是开怀。
不用他们费力,心头的一根刺便被人拔出,此事如何不开怀。只是开怀需在心里,面上亲兄弟受苦,他们要惋惜一二的。
对于宫中发生何事,早已有内应向他们禀报,因此对于这事到底为何,他们一清二楚。
十皇子身着一声白衣,轻轻的摇了摇头,遗憾道。
“真没有想到九哥竟是这样的人,玷污后宫,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这样的大罪,九哥万死难赎其孽。”
“十弟当真不知,此地就你我两人,有些话不妨敞开了说。据我所知,这一次是有人设了一个死局将老九困在其中。老九天性纯善,对于皇位更是没有半分心思,这事你懂我懂父皇更懂,然而三方发力证据确凿之下,为堵悠悠众口,父皇也必须将老九治罪。”
四皇子身着一声大紫锦服,双手负后,满脸傲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轻笑开口。
十皇子犹豫一下,轻声道。
“四哥的意思是落井下石?”
“父皇明知老九无辜,证据确凿之下也必然治罪,你我在去落井下石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去为老九喊冤,这样反而能显出我们兄弟与老九兄弟情深,兄友弟恭的场面想必是父皇很想看到的吧。”
十皇子笑了,捋了捋袖口,笑道。
“四哥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只是说两句话便能落下一个好名声,稳赚不赔,倒是个好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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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笔买卖不是我来做,是你来做,据我所知,今日还有一份奏报将送到父皇的龙案前,那份奏报才可定老九生死。因此我要做的就是将那份奏报散播开来,悠悠众口父皇如何能堵。”
“四哥当真不要这份好买卖。”
“你我兄弟一母同胞,理应扶持,何须计较这些,四哥只是希望他日在那张椅子面前,还请十弟留手一二。”
十皇子笑了,望向东方墨雨阁方向,笑得十分开心。
“四哥,严重了。”
此刻,御书房书房墨雨阁内,以往的俊雅公子风清语披头散发满身伤痕的跪倒在龙案前,低着头,全身因为疼痛,微微有些颤抖。
究竟发生了何事,风清语直到此刻才算清楚。淫、乱后宫,结党营私,意图改朝换代,如此罪名按在他的头上,是否太看的起他风清语了。
皇帝风止戈高坐案后,身靠紫檀木椅,手中把玩一块玉佩,闭眼,面容平静,让猜不出喜乐。
“惠嫔,你先下去吧,此事结果如何,寡人会给你一个交代。”
风清语旁站着一名妖冶女子,身着一身大红衣裙,头上戴满金饰,使其看起来美丽中带着一丝俗气,这个女子便是惠嫔李悦。
此刻李悦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单手掩面,满含热泪的双眸可怜巴巴的望着风止戈。
“陛下,风清语不顾人伦纲常竟逼迫臣妾行苟且之事,臣妾委屈,还望陛下做主啊。”
话落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反而跪在了那里,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望向风止戈。看其意思显然是在对皇帝变相施压,以求严惩风清语。
风止戈睁开双眼,手中玉佩抛出,落在风清语面前。
“还有何话说。”
叮铃一声脆响,玉佩落地,掉落在风清语的面前,伸出沾染鲜血的五指,风清语颤抖的捡起玉佩,以往清秀今日却血汗交织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苦笑。
以玉佩为信物,将如此明显的证据交到他人手中,此事之蠢,无外乎将性命交与他人手中,如此蠢事能是他风清语所为吗?父皇就不曾有丝毫怀疑吗?
艰难的抬起头来,风清语双目直视风止戈,断断续续的开口道。
“儿,做不出……此等,此等蠢……事。”
“你做不出,难道是我陷害你不成,陛下,臣妾委屈,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李悦跪倒在地,更咽开口,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是很符合一个委屈女子的形象,只是将头扣在地上,这副委屈表情瞬间消失不见,转而嘴角带着一丝轻笑,十分得意。
看着这个蠢女人如此卖力的陷害自己,风清语有些想笑,他与她素不相识,是被人许了什么样的好处竟使她这么想要置他于死地。
只是他风清语即使今日身死,她李悦还有命享受那些好处吗?如此私密之事坚持留下,竟只为给他落井下石?她怎么不去想想陷害他风清语结党营私的几位公卿大臣同样是当事人之一,为何不来。
说一千道一万,皇子犯法对皇帝而言终究是家事,既然是家事就该关上门自行解决,不与外人道。
她惠嫔李悦一无皇帝宠爱,二无诞下子嗣,对皇帝而言终究只是一嫔,家人二字还是太早。
既非家人,搅扰皇帝家事,此事后果可想而知。
风止戈从始至终表情平淡,脸庞上无喜无悲,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轻扣,一道尖细的嗓音随之传了过来。
“陛下,揽月楼有事奏报。”
揽月楼乃皇室秘密组织,类似于明朝的东西两厂,手握生杀大权,可先斩后奏。其楼内部分人更是被风止戈大放特权,其中最恐怖的一点便是,见官大一级。
组织名为揽月楼,存在楼内之人被称之为揽月客,这些人皆是风止戈于江湖上招募而来,尽是能人异士,有善奇门遁甲,有善隐蔽跟踪,有武力超群,有聪慧如妖。
据传,三十年前天下发生的那件大事便是揽月楼所为,倾巢而出,折损大半,鲜血染红天山大雪峰,才将此事完成。
此事后,皇帝更加恩宠,信赖有加,而这些揽月客更是仗着皇帝恩宠,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生杀予夺,不问缘由。
“进。”
一个进字落下,房门大开,一名太监手捧一道折子,低着头,快步将折子放在龙案上后,更是低头弯腰的走了出去,从始至终这名太监的眼神都是望向地面,未敢向别处挪动一下。只因他明白今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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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乃皇帝家事,不应对外人道,因此殿内有谁他不想知道。
奏折上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是写了近日来第九皇子的近况,几时起,几时休,几时用膳,菜品为何,几时外出,所见何人,事无巨细,一一记录。
对于前面的繁琐小事,风止戈同样一扫而过,唯独对末尾的一行字仿佛十分在意,看了又看。
‘近日第九皇子与几位公卿大臣,来往颇密。’
唯独这句话,可定风清语生死。
一道折子刚刚看完,门外竟在此响起声音。
揽月楼又有奏报送到,十万火急。
这张折子相较于前一张倒是十分的简单明了,只是写了一句话。
“九皇子淫、乱后宫,意图谋反,此事不知被何人散播开来,京都内外已人尽皆知。”
轻合上奏折,风止戈闭眼,沉思一秒,睁眼,眼中第一次不在平静,满含冷意,道。
“九皇子风清语,淫、乱后宫,结党营私,罪无可赦,即日起,剥去皇族身份贬为庶民,鞭挞五十,压入揽月楼内,永世不得出。”
话落,拂袖而去。
一句句话语响彻在耳畔,如同一柄柄大锤将风清语的心一点点的敲入深渊。以往所向往的一世无忧,纵马长歌,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笑话。
风清语痛苦的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落入嘴边。
泪,很苦,如同黄莲,可苦而难言,才是无奈。
皇族多么显赫的身份,可其中甘苦又有谁可知,尔虞我诈,精于算计,这些仿佛天生就充斥在他们的灵魂里。
在那张椅子面前,在那至高权利的诱惑下,一切亲情都显得那么可笑。曾经他压下了对那张椅子的贪念,明确表露过自己不会去争,可不争又如何,终究难逃宿命,死人才可以真真正正的不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天是皇族一天便是敌人,这是他们的罪,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原罪,罪名,凤子龙孙。
“草民,风清语,谢恩。”
咚的一声闷响声起,一头磕在地上,也磕进了风清语的心中,磕碎了那颗十八年来鲜红色的心。
敌人是谁,到底谁陷害他,已经没必要知道了,此后他只是一介草民,永不的出揽月楼。可不知不代表不恨,心中恨意滔天,可填江海。
五十鞭过后,风清语已经站不起来了,只是行刑之人望着趴下地上鲜血淋淋的风清语心中却难免有些敬意。
一鞭下去皮肉炸开,那种疼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更别说还是一直养尊处优的凤子龙孙了。可接连五十鞭这小子愣是哼都没哼一声,一直咬牙在那里挺着。
心中有些敬意,行刑之人挥手招来两人,准备将风清语抬下去,少受些罪,怎么说曾经也是皇族,抬下去总比爬下去要体面些。
但风清语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无法在说出一句话,咬着牙,艰难的站了起来,双眼已经被鲜血覆盖,只能凭着感觉,哆哆嗦嗦的向下走去。
行刑台下,两名揽月客已经等在那里。
望着那夕阳下那一步一摇艰难前行的身形,行刑之人笑了。
“真不枉是个带把的。”
话落,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来到台下,两名揽月客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等着他风清语一步一摇的走入揽月楼,对于他们而言,入揽月楼者,想要翻身简直难比登天,更何况还是曾经高高在上俯瞰他们的皇族成员,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将其打倒在地,拖着将其带了回去。
如此待遇对于风清语而言可以说是屈辱,曾经的皇族如今被死狗一样拖着,心情可想而知,由此也可以变相看出那些揽月客是如何的跋扈。
到达揽月楼已是黑夜,牢房中除了风清语外还有一人,此人被手臂粗细的锁链捆绑,正对牢门,呈跪伏状,绑缚在墙壁上,此刻这人低着头,蓬乱的秀发遮蔽住了面庞,仿佛在沉睡。
对于这人,风清语没有过多好奇,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在去揭开伤疤问他为何入狱。
躺在发霉腐臭的草垫上,风清语背靠墙壁望向窗外,说是窗子却也只有巴掌大,作用也不外乎是通风换气,避免牢内空气太过混浊。
此刻,窗外,明月已高高挂起,悬于天边,点亮寒夜。
透过窗子,风清语刚好可以望见那轮高挂天边的明月,满是血污的脸上自嘲一笑。
“此后,寒窗孤月,了此残生,倒也衬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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