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沧月峡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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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室山。
淳知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有看见一个金龙狂舞的神话景象,眼前所见的降龙十八掌和“传说”中并非一样。
也不知是徐勋面对寂明的全力出击依然收着力,还是江湖传言本就不可信。
崇祯十七年,闯王李自成进京称帝,大顺朝以武治国,多少男孩子的梦想都是成为一个万人敬仰的英雄大侠。
中原王朝迎来了武德最昌盛的时代,即使是对比“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两汉,也犹有过之,可在这短暂的和平时期里,名门大派的份额就那么多,很多想练就一身绝世武功的少年都并不具备足够的经济条件和人情资源。
淳知就晓得身边的例子,自己的淳上师兄本就天赋平常,在罗汉堂只是一个毫无上升空间的挑水捡菜小和尚,结果父亲发了财,给了许多香油钱,不但转到了福利待遇更好的菩提堂,还得到了寂贤师傅的重视,每天专人一对一教学七十二绝技的“多罗叶指”。更有甚者,寺内一直有传闻,为了报酬或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政治路线,寂贤师傅也和魔宗来往甚密。
所谓“四大神僧”,寂空住持是前任住持的首席大弟子,当亲儿子带大的;寂贤大师出身富贵,还曾经是几位王子的伴读;寂山大师也是出身在大观园,只因父亲落了罪被亲戚朋友保送到了少林;寂明倒是来历不明,不过来了少林没几年就坐上第四把交椅,想想背景也不简单。
淳知小小年纪,把这些事看得稀疏平常,觉得这世道的阶级之分根深蒂固,世人赚钱和练武不过是图个名利和些许的精神自由。
徐勋这样真真实实的“寒门”子弟,能走到今天属实不易。
所以对于徐勋,淳知有着十分崇拜的执念,贫农家庭出身,在罗汉堂一拳一掌打出了成绩,从外门弟子到内门弟子多番考研,十八铜人阵几进几出,每次都伤筋动骨甚至报销整个习武生涯。由于缺少上辈提携,当年要不是寂山让出机会连进藏经阁的资格都没有,就这么在少林寺打出了一条血路,练就了不亚于嫡传弟子的本事。
不过遗憾的是,最后被丐帮挖了墙角。但徐勋去了丐帮,反而更进一步,当上了丐帮帮主,江湖地位不亚于少林武当的当家人,而且武学修为更是来到了大宗师境界,成为了天下有数的五大宗师之一,也是最年轻的。
食堂里嘴贱的掌勺师兄虽然本事不大,人际关系也不咋的,但当茶余饭后开始吹嘘徐勋的少林往事之时,口沫横飞天花乱坠,淳知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掌勺师兄口中那个召唤出十八条甚至二十八条黄金神龙的徐勋,那个传说中上界神仙降龙尊者创造出来的降龙十八掌,那个如天兵天将下凡的神话景象,淳知并没有看到。
所以淳知有些失望。
徐勋就在他不远处,寂明的戒刀已经化作了成百上千道迸发的神兵,可徐勋只是扎好了马步,一掌一掌地拍回去。虽然气势也不算弱了,但那老实巴交的样子,连大成“般若掌”风卷残云的气势都没有,比起方才掀起漫天风沙的七十二路打狗棒法,视觉效果也相距甚远。
淳知甚至怀疑,刚才所听到的龙吟之声,只是降龙十八掌自带的一种特殊背景音效。
失望归失望,但他不敢这样怀疑,因为场面上,徐勋似乎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寂空住持叹道:“想不到短短十年光阴,徐师弟的降龙十八掌,就已经到了可以睥睨天下的境界。”
寂贤大师笑道:“即使不进入‘神龙之首’的状态,一花一世界,一掌一乾坤。”
寂山大师则心里默默打着嘀咕:“师兄,你所想要的武功境界一直在往山顶走,可你今天的生活,又是否称心如意?”
徐勋击退寂明让寂明认输,只用了最后一掌。
那一掌拍出来,同为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寂空心里也很是惊惧,降龙十八掌的龙威甚至还未显现,但只要寂明的刀锋不能劈裂这一掌,徐勋的龙威必然迸发出来。他身形微微一颤,生怕寂明接不住,自己能闪现到二人之间顶住徐勋的掌力。
但寂明没有让三位同僚失望,他接住了徐勋的最后一掌。
那一掌看似朴实无华,来得普普通通,但厚积薄发之余,火山爆发般的气浪集中一个点迎面而来,那个点位的空间似乎都已然扭曲掉,自己却偏偏毫无再换个角度破招挡招的机会,感觉自己的身法再上一个台阶也绝无机会。
只好硬着头皮赌上了性命,劈出有生以来最强一刀。
寂明那一刀劈出来,什么杂念都没有,那一刀劈过之后,自己什么力气也没有,只是单膝跪地,埋着头,若有所思,又有无数的思绪和领悟。
淳知明白,宗师级对决大多在自己看不清招式的情况就会分了胜负。
这一次,结束得也挺干脆。
或者说,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的徐勋,真如降龙尊者下凡一般,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宗师的境界。
这世间的繁华大多掺杂着浮夸和虚妄,此时的徐勋,宁静却伟岸。
丐帮广州分舵的陈元真来到了少林寺,寻帮主,求解困。
在少室山下的小酒馆,徐勋给陈元真亲自倒上酒,寂山大师也作陪以茶代酒。
陈元真是丐帮的元老,原本是有机会成为九袋长老的,也是因为特殊的个人问题留在了广州,但因为能力和资历都过高,已经在广州分舵的一把手位置上干了二十多年。
“元真大哥,两个孩子近来可好?”
“都特别懂事,特别是衡儿,小小年纪,分舵那边好多老油条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徐勋哈哈大笑道:“看来我手上这打狗棒,又多了一个继承人啊。”
“帮主莫要开玩笑,衡儿终究是个女娃,不堪此重任。”
“贵儿呢?”
陈元真轻咳了一声,纠正道:“额……蔚儿,陈蔚,蔚蓝的蔚……这臭小子胆子小了点,但还算品行磊落。”
徐勋一拍脑门懊恼道:“看我这臭记性,元真大哥莫怪,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了。”
“帮主近日所经历之磨难抉择,换做常人,怕只怕早已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不问江湖了……但是……”
陈元真将广州分舵的情况特别是广州地方政府针对丐帮的情况都汇报了一遍。
徐勋眉关紧锁,神色凝重道:“广州将军也不愿明面上以朝廷的名义动手,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湖南广西闽南之地的各路好汉也未必会贪蝇头小利,而广东那边,除了南海门的符猛前辈,真正能对我丐帮动手的,就只有隐匿多年想重出江湖的明教。”
“帮主,我已让衡儿陪着十三幺的郑三元大哥去岭南与明教谈和,你和明教四使都打过交道,你觉得明教会……”
徐勋的脑海中立马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人正是明教今日的第一话事人“钢岩使”孙土木,他和孙土木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他隐隐感觉得到,孙土木会是一个和他投脾气的人物,他立马道:“郑三元大哥与明教交情不深,未必能说服他们,邓博越符晴夫妇因为长野的缘故对我怨念颇深,我立马修书一封,送予孙土木,只要他向着我们,广州将军便只能自己动手,或者找魔教来使坏。”
陈元真大喜。
寂山本想帮徐勋代笔写信,却被徐勋拒绝了。
不一会儿,因为想写得有文化一些,又有几个字写不出来,徐勋又腆着脸找到了寂山,寂山微微一笑,欣然执笔。
陈元真得了书信,即可返回广东。
回山的路上,只剩下徐勋和寂山二人,萧瑟的林木陪伴着长满青苔的青石路,依然如二人少年时。
寂山有一些话想直说出来,但想了想却没有开口,婉转地说道:“师兄,如今丐帮四面是敌,凡事都有商量才有余地。很多事情,你可莫要硬来啊。”
徐勋开怀笑道:“拳头解决不了一切问题,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恨我自己书读得少,只能一个马步、出一招,办完一件事。”
“再过几日,你就要北上剑神山,又要应约见林天王……一路荆棘密布,你可真是要小心啊。”
徐勋难得地露出怯弱的一面,道:“君子坦荡荡,不枉人间走一趟。我逆了自己的方向,就没办法,面对……面对自己心里面,对段老爷子,对长野和弟妹的愧疚。”
寂山叹气道:“你自己保重吧,等你下山之后,我和寂贤师兄也会进京面圣,希望皇上不要听了谗言,害了忠良。”
徐勋想起以前每次在少林挨罚的时候总是连累寂山,也是寂山让出名额自己才能进藏经阁深造,心里面沉甸甸的,回答了寂山想问又没问的问题,笑道:“虽然这辈子我再当不了和尚敲不了钟,但佛祖会一直在我心中,那份同门之情,我此生不忘。”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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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城,谢家。
大少爷谢允忠年满十八,办礼。
刚过十六岁的谢允孝,十三岁的谢允仁,六岁的谢允义三位少爷分列他身旁,四兄弟坐在门口的位置。
谢显正坐中堂,长子谢知秋长媳杨双、次子谢言冬次媳李潇若、义子拓跋苍坐在他的右手。
而谢老爷子的左手边,是今天的主宾,天水城的王纬将军一家人,有他的夫人和一儿一女。
谢允忠今日红光满面,虚荣心爆棚,却唯独不想看到王将军的女儿,因为他嫌那姑娘长得不好看。
谢允孝埋着头,时不时要照顾一下两个年幼的弟弟,偶然间他也看到了王将军的女儿,发现王小姐长得也不算难看,大大方方一个姑娘,还有一丝英气勃发的神采。怎么看,都感觉很顺眼,可惜自己的大哥,只对软妹子感兴趣。
王将军的小儿子嘴甜,给谢家的长辈们一一鞠礼之后,代王将军给谢家大少爷送上了生日贺礼。
大桌上,众人喜笑连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已经成年的谢允忠,和年芳十七的王小姐,似乎就要喜结连理了。
这一对少男少女虽说自幼相识,但却几乎从无交流,只是这门当户对,也当对得太过融洽。
觥筹交错之间,双方长辈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谢显似乎已经把王小姐当做自己的孙媳妇看待,以慈爱的口吻问道:“婉儿,谢爷爷看着你长大,想听听姑娘家有何愿望?”
王婉华虽然晓得自己的婚姻大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但今晚这么开诚布公地讨论细节,还是羞得她无地自容,穿在身上的特制衣裙也似乎一点都不合身,浑身难受。此时听得谢老爷子发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答道:“谢爷爷,我和允忠大哥都是自幼习武,我想和他比试一番。”
一语哗然。
肥头大耳的王将军赶紧招呼住自己的闺女:“丫头莫要胡闹。”
谢老爷子却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爷爷就喜欢你有这一股飒劲。我家允忠虽然饱读诗书,但毕竟是我谢家的血脉,没点真本事,以后也担不起这个家!今天就让你们先动动手,我们这些长辈也看个热闹。”
王将军虽久疏战阵,但终是武人出身,只好恨恨拧了拧闺女的胳膊,骂道:“就让你未来的夫君,先对你好好管教管教。”
王婉华噘着嘴,立马就起身找兵刃去了。
谢家长媳杨双心里有点担心,有意无意地瞥了谢知秋一眼,却发现自己的男人始终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散漫样子,又是无奈又生闷气。
眼看王家小姐已经亮出一口军营中常用的短刀,精神抖擞摆好了架势。
谢允忠按捺住心中的惶恐,微眯双眼,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地对众人说道:“果然是王将军的好女儿,我谢允忠前世做了什么好事,能遇上这木兰转世般的女英雄……呃……但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更不忍心伤了王小姐一丝毫发……二弟!我派你出战,先会会你未来的大嫂。”
谢家和王家的长辈一脸黑线。
谢允孝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哥,心想这种事你也让我替你背锅,也不是个道理。
谢允忠疯狂给允孝使眼色,王家小公子连同谢允仁、谢允义,也兴高采烈地加油助威。
谢允孝呆若木鸡,不敢动弹。
为了打破这尴尬,谢知秋发话道:“孝儿,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今日就替你大哥迎战,往后你可要好好尊敬你大嫂。”
王将军玩味地看了一眼谢知秋,也表示赞同。
得了父命,谢允孝唯唯诺诺地站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大哥饱含鼓励眼神递给他的剑。
谢家的饭厅虽大,但除开一张大桌子,也没剩下多大的空间。
在一个约莫两丈长短的狭小范围里,王婉华又看见了谢家那个漂亮得像姑娘的二少爷,往些年,还是对他有些病娇的印象,只是好像没说过话。
然后就利利索索地把他打了一顿,过程简单、爽快。
王婉华和谢允忠都有些不好意思,而家人们却都笑了。
谢家长媳杨双格外高兴道:“没出息的东西,也配做谢家的少爷,自己滚一边去。”
为了饭后助助兴,也为了让王将军一家人也看点“真正”的好戏。
谢家人打了几十盏火把灯笼,把王家人请到了大院之内,把谢允孝的师傅寇平唤了过来,和谢允忠的师傅拓跋苍来了一场比试。
王纬将军虽然长得一副猪相,但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绝非等闲之辈,若非大能绝不敢当他是只爱笑的肥猪。
当他看见拓跋苍和寇平摆好架势准备出手的时候,神色已然凝重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天水城从来都不是读书种田的安稳地界,这里可是各路贼首悍匪经常光顾的乐园。
拓跋苍是天水城一等一的好手,也是天下三大黑道世家谢家的最强战力,他是知道本事的,新来的寇平出身干净,但也是招惹了祸端才被召进了谢家,如今这两人要切磋,嬉皮笑脸的王将军可谓是大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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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允孝可怜巴巴地躲在角落,寇平先打量了他一番,轻叹了一口气,知他习武不久,还不怎么和同辈人过过招,被个小姑娘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好看。
场地已经空出来。
拓跋苍高大而有身形,刀削火蚀的面相和锋利的眼神,配上一把四尺七寸的寒铁重剑,如一头孤傲的凶狼。
矮壮憨厚的寇平,亮出了他三尺长的古朴宝剑,似一颗盘旋生长的苍松屹立原地。
寇平神色如止水,有礼道:“拓跋兄,请。”
夜色把拓跋苍的重剑冷光反射得格外刺目,谢家的剑法说不清具体的来路,只是每一刺、每一挑,都像是要用最快的速度了结一段恩怨。
王婉华听过拓跋苍的名声,只是心里疑惑:“明明是以快著称的谢家剑法,为何要使一把重剑?”
王纬倒是心里明白得很,谢显年轻时候虽然也是一个硬角色,但却难登宗师境界,他花了数十年教导出来的打手,一定是希望拓跋苍能在武艺上有更大的突破,这些在道上舔着刀口上血混出来的人,只要能保命挣钱,一定会拼命想法子增强自己的实力。拓跋苍会使用一把重剑,一定就是他能把这把重剑用得更厉害。
拓跋苍的重剑,并不轻盈,却挥得有开山裂石的威风。
寇平接第一剑的时候就心生敬意,因为他卸去了拓跋苍的来剑力道,但虎口却分明感受到余劲震动带来的压力。虽然来的时候心里早有准备,但也实在没想到,谢家今时今日的头号战力,竟刚猛如斯。
下山过后,正面遇上的头两个对手,都是这个路子。
上一个是锦衣卫的白虎使,也是这种花过大量时间磨砺外功的外家子,对内力的运用肯定不如他们这些名门大派子弟,但凡事做到极致,必会有“一力降十会”的效果。
略有不同的是,锦衣卫白虎使的招式变换不算多,攻防转换的节奏丝丝入扣,很有特点,他不易露出破绽,即使有些招输了一个点位或者内力被压制住,也能很紧凑地自行弥补,攻防一体,摧城拔寨;而拓跋苍的路数,就是单纯的一个杀招接一个杀招,每一个杀招的招式数量不等,轻重缓急也不径相同,却衔接得天衣无缝,和他打,就不像是在和一个人在战斗,而是面对一个嗜血的狼群。
由于不晓得对方的后招变化和内力深浅,寇平以气蓄火,直接点燃了手中宝剑,身法缥缈灵动,辗转腾挪之间画出一道道火圈套住了拓跋苍的剑招。
火星四溅,谢允孝看在眼里,有一种过年了可以肆意放鞭炮的幸福感。
寇平是个极为细致的高手,他很快摸清楚了拓跋苍的剑招,大致有十一路,最长的一路十三招,最短的一路三招,最有威胁的一路是像剑法又像刀法的八招。寇平心里突然明白,拓跋苍是故意先把招都亮明,先给自己时间想拆招的办法,也开始真心佩服这个对手。
在寇平摸清套路,渐渐开始还手抢机会的时候,拓跋苍加速了。
寇平不敢大意,直接使出了离火剑法的绝招“南明无火”。
作为离火剑法唯一的绝招,“南明无火”更像是一个人在悉心布下一个阵法,外人不会知道他的阵眼在哪里,也不知自己的下一步,会不会遭到烈焰陷阱的绞杀。
寇平不等拓跋苍猛招尽露,先布下了剑网。
拓跋苍的剑如泠然刺骨的暴风雪,在黑夜里像是一个要吞噬生命的黑洞,而寇平的剑,开始一燃一熄,慢慢绽放,慢慢变得绚丽。
雨季少女王婉华本就好武,此时看得目瞪口呆,在天水城这绿林好汉到处摩擦的鬼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好看又刺激的比试。不经意瞟了一眼那个病娇的谢家的二少爷,真的是这“寇大师”的徒儿吗?
谢王两家的人,不管是内行外行,都聚精会神,时不时还点点头。
如果丐帮的副帮主段长野还活着看了这场比试,也一定会相信昆仑派的那个兄弟是怎么介绍寇平的:“我这四师弟,人不可貌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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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将军的公子李延昭心里想,段长野已经死了,一个已死的江湖人就像一个应该永远沉入江底湖底的回忆,不该再有多余的提及。
丐帮的八大长老死了五个,仅剩下卢杰、郑光明、解南风三人,若不是还有徐勋这个顶梁柱在……
若是徐勋被做掉了,丐帮将彻底跌入谷底,收拾起来就是秋风扫落叶。
可沧月峡之后个人名望来到新高的徐勋,几乎已经被江湖中人吹捧到了剑神天刀之下的第三高手,想要做掉这头狮子,怕是要牺牲掉许多猎狗豺狼。
眼前的魔宗,来得不正好?
魔宗想报仇,不会计较成本,也永远不会让人在意料之中。
当年徐勋和段长野的江湖成名战就是击杀了魔宗副宗主“火拳”张放,但段长野却因此和魔宗走得很近,和魔宗多位高层称兄道弟。
魔宗的卓定山和任霆两人也不是不晓得李延昭的心思,他们也想把路给走宽点。
沧月峡一战,魔宗四位高手齐出,一死两伤,就展鹏死在了徐勋手上。
那是在今年的八月初三,段长野带着丐帮长老艾升、谭公博,和魔宗瞿秋风、展鹏、谷子奇、董斌,崆峒派王尧、吴青芳,华山派东方凌辉,在昆仑派裘正和寇平的引领下,趁着昆仑派掌门平齐道人闭关之际,潜入了昆仑秘境,试图找寻神器“昊天镜”。
徐勋带着丐帮长老卢杰、鲁莫盛、郑光明一路追寻,路上多次交错,在昆仑山正好把段长野一行全员都堵了个正着。
段长野等人虽然看似一无所获,反而在昆仑秘境里遭到而来损耗,但也并未放弃自己的复仇计划,没有神器相助,看上去也要和朝中官员不死不休的架势。
徐勋的脸上挂着疲惫和愤怒,段长野的脸上挂着疲惫和不甘。
魔宗的瞿秋风素有长者之风,行事也不像大多魔宗之人邪性,他见段长野刚从秘境出来一副脱力的状态,劝他先行离去。
瞿秋风一手“悲风掌”驰名山西多年,宽厚的手掌一挥,段长野感激而去。
“徐帮主,你和长野兄弟孰是孰非,旁人也不好定断……瞿某人当年受了段老帮主恩惠,对‘降龙十八掌’十分敬仰,可惜一直没能切身体会,要是徐帮主不嫌弃,请与在下赐招,不用计较生死。”
徐勋知道瞿秋风是魔宗难得的“老好人”,见他有礼有节也不好发作,只好派卢杰和郑光明继续追击,遣鲁莫盛联络另外两位在关口上接应的长老,争取要把段长野等人堵在关外。
割山划石的寒风吹在徐勋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看着段长野离去的方向,磅礴的真气毫不保留地完全释放出来萦绕着全身,降龙十八掌自带的龙吟音效在巍峨险峻的昆仑山脉里回荡着,震人心魄。
魔宗的瞿秋风二十三岁被杀了全家,躲在一处隐秘山谷苦练了十年掌法,方才报仇雪恨。本来最开始他给自己自创的掌法取了个名字叫“悲疯掌”,后来才改称为“悲风掌”,毕竟年纪越来越大,心性也在江湖上磨得差不多了,自己慢慢也开始摸到了武学宗师领略天地的门槛,才有了如今随性又略带悲沧的一套掌法。
魔宗的展鹏也留了下来,抱着他的镔铁短棍坐在高处。
只见徐勋从一块大石上凭空跃起,逆着风的方向,一手托起一股巨大的能量,在跃至最高处猛然砸下,瞿秋风一声长啸,双掌反复伸张又收回,像是和面一样把整个山谷中的劲风都拿捏了大半,经过连续多次反复的拿捏,掌心能量越聚越密,直到徐勋已经扑到面前一丈,瞿秋风才将蓄好的劲浪咆哮轰出。
降龙十八掌的掌劲讲究“否极泰来”,后劲可谓天下无出其右,也难得瞿秋风的悲风掌也是能量丰沛,而且还有无数极为纤细的气劲绕过了徐勋真龙之气,穿心透骨而来,徐勋第一击就倾尽全力,却因感受到瞿秋风的掌力同样非比寻常,他也不敢把自己的招式用老,只能趁着两股掌劲相撞产生的弹力反身而去。
这天下让他徐勋感到好奇的掌法,除了南海派符猛的“无量神掌”和武当派的太极,至此又多了一掌。
悲风掌的穿透能力,竟比降龙十八掌至少要高出一个档次,让他大吃一惊。
徐勋收到消息,不但锦衣卫已经出关,要是西北各州府正规军队从应付准噶尔部的布置中抽出人手对付段长野,情况只会越来越坏。
现在可不是讨教切磋、交朋友的时候。
两人第一次对掌就搅乱了整个诺大的山谷,灵性的飞禽走兽都如临雪崩,远窜的远窜、钻洞的钻洞。
山顶的积雪确有一些散落,但徐勋在半空中借力倒飞二十余丈,挂在一处峭壁上不做停歇,双腿一蹬又扑向瞿秋风。
瞿秋风心里暗自赞叹道:“好一头猛虎。”
徐勋飞过来和瞿秋风一掌接一掌凌空相撞,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瞿秋风虽然面无惧色,但脚下坚硬的石面已经开始化为齑粉。
展鹏见如狼似虎的徐勋要近战肉搏,在一旁赶紧攒紧了铁棍。
但他低估了徐勋,徐勋没有贴身近战。
对付瞿秋风,徐勋不但在内力外功上都有绝对的力量优势,而且招式全方压制,就连身法也远胜对手,他像脚底有筋斗云一般在山涧之间辗转腾挪,每次逼到瞿秋风身前半丈,只要发现没有一击击溃瞿秋风的机会,就会借着瞿秋风的奋力顽抗弹身而去。
这么打,虽然是多耗体力,但徐勋的意图很明显,他要的,是无伤击倒瞿秋风。
瞿秋风也看明白了情况,一阵苦笑,自己拼尽全力还换不来对手的全力。
真的有层次上的巨大差距吗?
瞿秋风可不服气,虽然这几年腿脚已经有了关节风湿的迹象,但他可不甘心这样被徐勋小瞧了。于是他收回了大半外放的气力,压低了身体重心,开始不断的变换脚步,掌力的控制范围缩小了大半,但整个山谷之中,瞿秋风那个平面的气压都受到强烈的积压。
你要腾云驾雾从天上来,我便画地为牢在地上架好钢钳。
输,可以。
别瞧不起人。
降龙十八掌里面,“飞龙在天”并非徐勋的克敌惯用,见对方不肯束手待毙,反而逼自己近身决战,在多次“飞龙在天”接续其他招式轰击无果之后,徐勋也不再保留,干脆就让对方的掌劲“钳”住了自己。
更年轻、更迅猛的徐勋近在眼前,他一掌接一掌崩山裂石,瞿秋风自己的掌法愈加凌乱。
天色微微有些暗了,展鹏从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噌”的一下跳到高空中,一记招牌的“十字追魂棍”直奔徐勋而去。
“展鹏的实力离徐勋还是差得太远了啊,他不该插手的……徐勋应该也没想过对瞿秋风下死手。”郑三元见“黑羽箭”卓定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讲述完徐勋和魔宗在昆仑的一战,继续宽慰道,“据我所知,当时展鹏也是攻得太猛,被徐勋震下山崖,刚好被尖锐的石柱穿透了胸膛而死,也是他运气太差……”
卓定山和任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继续诉苦。
李延昭却接过话来道:“郑前辈此言差矣……”
郑三元冷冷瞥了年轻的李延昭一眼。
李延昭挺直胸膛继续道:“徐勋要不是杀心太重,崆峒派的王尧、吴青芳也不会直接被他直接打死了。为了不让段长野落在朝廷手上,干脆连兄弟情义也不顾了的人,哪会管凡人的死活。这些魔宗朋友的人头虽然是我们政府高额悬赏,但他们想找丐帮和徐勋报仇,也是理所当然。”
郑三元微微一笑道:“王尧和吴青芳两口子做了不齿之事、背叛师门,除了加入魔宗,只会当一对人人喊打的孤魂野鬼,也是他们先重伤同门,才激发了徐勋的杀心。更何况,当年鲁莫盛和魔宗有不共戴天之仇,谷子奇和董斌两个崽子不是也结果了丐帮三位长老,算起来,沧月峡这波魔宗还赚了丐帮两条命。”
李延昭打个哈哈笑道:“原来郑前辈的消息这么灵通啊。”
听得郑三元一直帮着丐帮和徐勋说话,任霆使劲给卓定山使眼色,似乎不想放过靠近李延昭的机会,但卓定山却似乎对郑三元的话很是听得进去。
郑三元拍了拍卓定山的肩膀,又意味深长地端详了一下陆亚夫,缓缓道:“小黑啊,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追求刺激,就想着赌钱赌命,没进魔宗却比很多魔宗的兄弟还邪性……但我没进魔宗,不过是,不想犯下更多的罪孽,我已经欠了很多债,现在人老了,能还一笔是一笔。”
卓定山叹道:“老实说,这次宗主已经下了‘黑杀令’要徐勋的命,我们也觉得有些蹊跷,但‘黑杀令’已出……三元大哥,你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郑三元略一迟疑,泰然道:“你们要对付徐勋,什么阴损的招式都能使出来,要是你们觉得合适,和官府合作我也不意外,反正我没资格管。但我干女儿干儿子还在丐帮,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牵连……在广东,要是明教敢动丐帮,我可以先会会他们。”
听到郑三元明着表态了,李延昭、白虹、马大琳三位公子哥心里很是不爽。
白虹就直接开口道:“要是明教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呢?”
郑三元冷冷道:“虽然我已经老了,不想再当个反派……但我并不介意。”
场面停滞了一盏茶凉的时间。
白虹的保镖董铭时诚恳劝道:“大哥,您这又是何必呢?钓钓鱼,打打牌,还有幺鸡妹子陪你游山玩水,安享晚年不好吗?”
“董老板……”郑三元似乎不想多看董铭时一眼,但缓了缓,还是盯住了董铭时的眼睛,把嘲讽的话咽下了肚,道,“董老板,我们人各有志吧。”
陆亚夫在一旁把一盏茶喝得不剩一滴水,无聊地吐槽道:“看来郑前辈也是个任性的人啊。”
郑三元哈哈大笑,笑得老泪都快溢出眼眶,花白的束发抖了抖,笑着对陆亚夫道:“火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何时,丐帮广州分舵陈元真的养女、“十三幺”郑三元的干女儿陈蘅,已经从店家那里拾了一些瓜子,乖巧地分散给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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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逐日城,丐帮分舵。
分舵舵主张文奎和另外两名分舵高层围炉而坐,一个人称申大脑袋,另一个绰号“石锤”。
“石锤”不爱说话,只是埋着头烤火。
申大脑袋本就对张文奎这次给燕北军当枪使有些不满,帮中好些弟子都有临阵脱逃的迹象,要去龙头山大夏军的六万狼骑眼皮子底下拿情报,实在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沧月峡一战,与张文奎相好的两位长老都已经战死,作为丐帮二十八个分舵舵主里面武力值几乎垫底的张文奎,这次想要巴结燕北军,可谓是下了血本。
但对于张文奎自己来说,这次的任务可是忙得不亦乐乎,不仅让分舵所有精干的小年轻倾巢而出,还说服了林劲松当向导。要是真能完成这次潜伏龙头山的任务,不仅能从燕北军捞到一笔酬金,还能帮着丐帮在朝廷挣一波名声,可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分舵里面几个有号召力的年轻人像许东林、黄昆这些都已经签下了生死状,加上申大脑袋和林劲松两个老人精带路,说不定真有成功完成任务的希望。
即使完不成任务,为国殉难的名声自己赚到了,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申大脑袋以及一帮不安分的小崽子也回不来了。
不能一箭双雕,也能收点渔翁之利。
什么霍去病封狼居胥、诸葛亮六出祁山、岳武穆北伐中原的故事,这几天都被张文奎给小年轻们讲烂了。
申大脑袋本来还对龙头山一行表示支持,但这几天看着张文奎搞传销洗脑小年轻的吃相,又觉得分外恶心。
“申大哥,你那个徒弟黄昆啊……”张文奎语重心长道,“那小子为人还是觉悟太高了,‘石锤’大哥的徒弟小许武艺更高,人也踏实,让小许带队我也放心些。”
申大脑袋心想卧底这种事情你明知道该找个机灵鬼拿主意,硬要逼黄昆去,又不放心黄昆不听你的话,还找个老实孩子去牵制黄昆,但嘴上还是顺从道:“舵主,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听得申大脑袋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张文奎温柔地关心道:“申大哥,此行凶险万分,老哥哥您可一定要保重啊。”
申大脑袋心里发毛,看了一眼木讷的“石锤”,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石锤突然站起来,拉住了申大脑袋,结结巴巴地央求道:“申大哥,帮我照顾好东林。”
申大脑袋回头拍了拍石锤,点头允诺道:“这帮孩子的安全,我尽力而为……死不足惜。”
不等张文奎又上来“寒暄”几句,申大脑袋已经离了屋,找到了许东林和黄昆,拉着两个小孩带上了酒肉去找林劲松去了,想让老林多给这两个带头的小崽子多嘱咐几句。
黄昆可是林家的常客,眼看林劲松一人在家,进屋先利利索索地给帮着收拾了一下家务,嘻嘻哈哈地问道:“林叔,诺儿今个儿不回来吗?”
林劲松忙着嘬了一口申大脑袋带来的酒,笑道:“他说明儿我们出城的时候,会来送我们一程。”
欧阳嗣将军府上。
“神眼真君”欧阳嗣公干了一天刚回府上,正想着吃饱喝足泡个美人在怀的热水澡,却被其夫人面色严峻、神神秘秘地带到了后堂。
欧阳嗣的玩笑话还没出口,却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笔直地跪在后堂正中。
正是家里的家丁林诺。
欧阳嗣先把曦夫人扶着坐好,问了几句缘由。
然后又把林诺给扶了起来,林诺硬着头皮还不愿起来。但他哪是镇北候“六神将”的对手,欧阳嗣加了把劲,像拎小鸡般把他给拎了起来。
林诺死拗不过,脸憋得通红,看着曦夫人还在看着自己的无力模样,脸更红了。他本比欧阳嗣高了一个头,身材也魁梧得多,此时却像个傻孩子一般杵在原地。
“浑小子还有些力气,”欧阳嗣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小林兄弟,你是在担心你父亲吗?”
林诺不开腔,使劲点了两下头。
欧阳嗣轻笑道:“你父亲虽然双腿残疾,但也算是有本事有阅历的角色,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
“报告将军,林诺……是没有您的本事,但在这逐日城燕北军中,普通士兵也不是我对手。”
欧阳嗣佯怒道:“我燕北军男儿个个龙精虎猛,你一个打杂的,看不起谁呢?”
林诺挨了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曦夫人轻捋鬓发青丝,起身劝道:“将军,小林子和其父自幼相依为命,这世上也再无其他亲人,现在他父亲连一只腿都没有,还要去龙头山那么危险的地方。小林子……也只是想和他父亲一起为国效力而已。”
欧阳嗣盯着林诺脸色一沉,道:“军中事务,夫人莫要多问……林诺,你父亲当年犯了谋逆之罪,没被处死已是万幸,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也少不了逐日城街坊邻居的施舍,老老实实过日子,别想东想西。你父亲这次要是能完成任务活着回来,他赚的赏银够你家重新盖个房子,还可以给你娶房媳妇。”
虽然欧阳嗣说得温柔,但林诺听得心头很是难受,却是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曦夫人把欧阳嗣拉到了一边,正色劝道:“将军,小林子虽然来我们府上时间不长,但是人勤快,吃得苦,我也不舍得这小兄弟去外面冒险。但你看啊,这么勇敢一个小伙子,就每天扫地打杂,唯唯诺诺地当个奴仆,不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也白费了他的青春和身板,挺可惜的。”
“哟,曦儿你还挺在意这小年轻的啊?”
“哟,将军您还会在乎这小毛孩的啊?”
“好了好了,我想想。”
欧阳嗣仔细思量一番之后,有了主意,便要拉林诺离开。
林诺赶忙谢过将军,还重重地朝曦夫人行了个大礼。
曦夫人没有还礼,也没有说话,只是温柔一笑,笑靥如花。
5/5
峨眉山,清音阁往山上走半里,有一座别致小筑。
沈秀依的死讯传回后,山上的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沈秀玲笑过。
没有丧事,没有追悼。
没人敢去和掌门和沈秀依的师傅思渐师太谈论沈秀依,也没人来和沈秀玲聊聊她的姐姐。
近些日子,沈秀玲也没有练功的心思,只是每天要多敲几个钟的木鱼,多诵经文,除却心中杂念。
那些夏日里欢畅的溪流,已经被冻得了无生机,冰雪表面依稀会迎来一只饿坏了的小雀儿,在灌木丛里艰难地跳来跳去。
沈秀玲已经清修了许多时日,此时心魔乍显,突然很想仗剑而出,一剑刺死那无聊的小雀儿,然后跃身众山之间,找一个和很多个活着的生灵通通砍死。
神绪里一阵虚无的暴虐挣扎,睫毛一颤,双眼微微合拢了一点,又尽是怅然填满了心房。
“三师姐……三师姐!秀玲师姐……”
沈秀玲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门口站着一个人在用银铃般的声音轻声呼喊自己。
她打开门来,原来是师妹连筝。
连筝见沈秀玲面色有异,有些手足无措道:“师姐,你是在入定修炼吗?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
“你没有打扰我,我只是在想事情,有什么事来我这?进屋来说。”
连筝进屋之后,四顾打量了一番,这名门大派招牌弟子的房间果然不一样,单独的大空间,半人高的铜火炉“吱吱”作响,四面通透,满满的采光让人一阵满足感,还悬挂着好几把宝剑,端坐着二十几盆奇珍异草,比起自己和其他师姐妹,拥挤在冰凉又潮湿的集体宿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兵器谱剑榜第二十,以峨眉派“诛心剑法”闻名,二十六岁,沈秀玲。
沈秀玲虽然面色冰冷,但还是给连筝倒上了一杯热茶先暖暖身子,见师姐毫无架子,连筝赶忙道谢。
沈秀玲把白袍撒开,招呼连筝也坐下,笑问道:“小姑娘,你不是来学‘诛心剑法’的吧?”
连筝慌忙摇头道:“不,不,秀玲师姐,我没那个理想。”
沈秀玲继续笑道:“有其他事,你该去找大师姐啊?”
连筝支支吾吾道:“三师姐,这事我还是来问问你的意见……比较好。”
“哦?什么事,会关系到我呢?说……”
连筝放下茶杯,“我有个同乡的兄弟在成都打工,他也算是有些缘分吧,那个……那个,二师姐的剑,被他给捡到了……”
沈秀玲不假思索地带着一股极强的怨气断然道:“卖了吧,让他卖了吧,能卖几个银子。”
见沈秀玲说得断定,连筝“哦”了一声,浑身不自在起身告辞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却听见沈秀玲在大声唤她。
“要是觉得晦气卖不掉,直接丢了吧。”
连筝连连点头,埋着头转身而去,匆匆忙忙地踩着小碎步下了楼梯,发现沈秀依又已经站在了楼梯口,这神鬼莫测的身法和性格可把连筝小姑娘吓得不轻。
“师……师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秀玲面无表情,也不看人,只从怀里摸出了两锭银子递给连筝。
“帮我买回来,谢谢你那位小兄弟了……别让师傅和师姐知道。”
五年前,峨眉派赶上顶尖的师傅打造兵器,思渐师太给两个最心爱的弟子沈秀依沈秀玲打造了一对宝剑,分别唤作“风依”“云玲”。
那时候的两姐妹还是峨眉山的骄傲,直到段长野的出现。
李柒瞪大了眼看着手中的宝剑,从最开始有人出五两银子买这把剑,到现在有人出八两。
八两啊,自己一个月的工钱才一两八百文,五个月的工钱。
剑柄处刻着两个娟秀的字,风依。
高小东的棺材明天就要上山,自己也是抬棺人之一,按今时的规矩,抬棺得有三十文的谢礼,但明天丧事席上,自己多少也得给小东哥的家属包个三百文的白礼。
哎,兜比脸还干净。
他开始有些后悔了,要是早点谋划着把剑给卖了,也许自己可以“富足”很久吧。
但转念一想到连筝,能借此机会献殷勤表忠心,什么大鱼大肉都不香了,什么艰难的日子也不算什么。
那个女孩的笑容比什么都重要。
高大东选了一个表侄,两个丐帮的喽啰,两个武馆的小兄弟,加上李柒一共六个人负责抬棺材,自己亲手随着灵位走在前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去。
李柒虽然瘦削,但在巴蜀之地也不算矮个,他抬着棺材的后角,默默承受着来自肩膀的重量,今天可有十几里路要走,自己可不能闪了腰。
丧葬队伍还没出城,却被一个糟老太婆给堵住了去路。
队伍停下了,但棺材还不能,一个前面的丐帮弟子似乎力气已经不够了,临时撒手屈膝揉了揉肩,李柒也不做声,只是很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糟老太婆穿着一件破烂袄子,满头枯草般的花发,佝偻着身子要死不活地瘫坐在丧葬队伍的正前方,上来就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
“还我儿子命来。”
“我老太婆还怎么活啊。”
“你们和官府勾结,杀害我儿子!”
此时已经围了一些路人在旁指点议论,高大东略一打听,才知这疯老太婆是梁有才府上家丁谢猴子的亲娘。为了给高小东报仇,高大东带人大闹梁府,只结果了谢猴子一条命,已经是很给梁家和锦衣卫面子了,如今这丧子的老母来哭闹,高大东看着也很不耐烦,赶忙招呼几个兄弟上前驱赶。
可那老太婆却像疯了一般死命懒着不走,被几个壮汉抬开过后,又像条疯狗一般怕回来,大东武馆的师傅们本想把老太婆摁住等队伍离开再放开她,可这疯婆子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要拿发簪割自己的脸。
众目睽睽之下,大东武馆的师傅们多是忠厚之人,脸上挂不住,只好又松手。
疯婆子这次又朝着几个年轻的抬棺人身上扑过去,高大东的表侄受了惊吓,当场就撒了手,棺材险些掉下来,还好高大东及时赶到,一掌就托起了棺材的一角。
疯婆子扑到一个,不敢朝丐帮弟子扑去,瞅着李柒的方向又扑过来,李柒只是抬稳了架子,也不知所措,只是赶紧祈祷能有人能带走这冤孽。
刚才撒手偷懒的丐帮弟子大喊一声“兄弟们抬稳了”,撒手摸出腰间的竹棒,狠狠朝疯婆子头上身上一阵乱打。
真是个下得去狠手的主。
疯婆子一边继续发疯,一边大声叫唤着疼痛。
眼看着疯婆子被丐帮的凶狠小哥从棺材下面一路打了出去,李柒又是庆幸又是于心不忍,他甚至有放下架子好言相劝的念头。
高大东黑着脸安抚好众人,给了一锭银子给疯婆子,疯婆子瞬间止住了哭闹,但她飞快地收好银子之后,又开始狂躁起来。
丐帮的凶狠小哥也不说话,又一竹棒准确地敲在疯婆子的腿筋上,让她不得起身,然后用竹棒顶在她脑门上,强行镇住他哭闹的声响。
李柒长舒了一口气,默默地抬稳了棺材,随众人继续前行。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疯老太婆孤独地瘫坐在街边,捋了捋杂乱的白发,默默地哭泣。李柒想到了自己的娘亲,要是自己哪天也惹了事,像谢猴子一般被捏蚂蚁一般捏死了,自己的娘亲又得痛苦成什么样子。
高小东的棺材上了山,入土为安。
也算是江湖中人一个较为安稳的归宿。
返程在大东武馆吃了席,喝了两杯酒,肩膀酸痛疲惫不堪的李柒昏昏沉沉地回到了茶馆。
老王告诉他有飞鸽传书。
人生中第一次接到给自己的飞鸽传书,接到这高级玩意李柒感觉自己的身份都变得不一样,而且是峨眉派来的,李柒马上蹦跶了起来,灵魂都快要出窍。
在老王一脸嫌弃地注视下,李柒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折纸。
第一眼就看见,在信的末梢,有一行秀气又工整的字,熟悉又心心念念地映入眼帘。
“来吧,我等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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