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年。
在大叔离开星冥的初期,凌元因思念心切,一直都将自己封闭在皇宫里,哪儿也没去。
以为会给大叔写很多信的凌元,最开始并没有写。
他以为大叔会主动给他写信,但自己呆在宫里头,一点音讯也无。
于是凌元整日一副心神空空的样子,总感觉自己丢掉了什么,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也正是这种预感,最终激励起他写信的兴致来。
第一封信,凌元没有交给帝国官府常用的信使,而是出了重金让镖局护送这封信,但不知是镖局保密未做好,还是自负拥用了皇室手段,以至于刚愎自用,总之镖局一时间在同行内名声大噪,天古城的市井跟上流都在打听这封信的来历,内容又是如何。
然而并非如此,一封信和回信,镖局明面上往返花了近五个月,才从单族带回帝国,然做事老道的镖局这番大张旗鼓,只为将真正的来往书信给安全带回。
凌元托付给他们的信封,以及单允的回信,由镖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孤身护送,一来一往全程骑快马,仅仅花了五个月。
小孩子脾性的凌元心地善良,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思想,第一次收到大叔的回信时,他很开心,但接下来他逐渐的不开心了,凌元次次都想去克莫山找大叔,都被大叔给婉言拒绝。
今天收到了大叔了来信后,凌元一直都不开心,他的屁股坐在实木櫈上,脑袋趴在垫有锦布的桌上,一坐就是个把时辰,就连久而养成自立的习惯都忘却了,吃喝潜移默化地都全靠鱼宫女跟小跟班伺候。
日中,鱼宫女从御膳房端来膳食,放在桌上的时候,听到皇子殿下闷闷道:“鱼姐姐,我不饿,你跟小跟班吃吧,免得浪费。”
后边儿的小跟班,手中端的是果盘,是她在御膳房亲自削好切好端来的,听到殿下吃不下饭,她有些不知所措。
鱼宫女道:“殿下,既然吃不下饭,就吃点水果解解渴吧,很久之前倒给你喝的茶水,你都没碰呢。”
凌元侧脸搭在桌上,眼前就是茶水杯,听到鱼宫女提醒,这才碰了碰杯把儿,也没有摆正姿态有想喝的感觉,凌元又无力地放下,就没有了然后。
旨在调侃殿下,鱼宫女兴致道,“殿下,最近你是怎么了,魂都没了的样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还是因为信的事儿啊。若是哪家闺女被我们皇子殿下看上了,殿下在这里生着闷气,怎么都不是个办法,应该跟皇上说,让皇上钦点赐婚啊。”
以为初涉情爱、梦窦初开的皇子殿下不懂其中玄奥,不敢提信封一事的鱼宫女继续道:“殿下,你年纪小,才及冠两年,不懂这男女之间的关系没问题,现在啊,殿下就只管告诉我,看上哪家的闺女,我也好替你瞧瞧嘛。”
敢这么跟皇子殿下说话的,也就只有鱼宫女了,就连小跟班即便知道皇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礼节,她也不敢犯禁,她就这么听着,只见皇子殿下一动不动地将脸耷拉在桌上,中气不足道:“不是什么闺女姑娘,是大叔回族两年了,他都不同意我去找他,也不知道好久才能见到。”
桌上有一小木盒,是两年前凌元让鱼宫女找来的,要的是最上等的楠木,里搁锦布,鱼宫女跟小跟班两人这几日见殿下一直都拨弄着那木盒,却好似舍不得打开。
盒子里是殿下很珍贵的雷珠,是殿下口中的大叔所赠,见殿下的手搭在了木盒上,好不容易拇指拨开出一条缝隙,却又突然撤下,让那木盖合上。
机敏的鱼宫女壮着胆子,小心道:“殿下这是睹物思人啊,要是那位大叔不同意,我愿意替殿下去一趟克莫山,将殿下的心意,给大叔说一说。”
脸贴在桌面,凌元悲伤道:“大叔连我都不肯见了,如何会见你的,当年我都是凭着猴性,从悬崖上得克莫山脉的主山,鱼姐姐你又不会爬树。”
小跟班在俩人旁边也很难过,愿意为此事做出一份贡献的她,开口道:“殿下,小跟班可以去求大叔,把他求来星冥帝国。”
十八岁的凌元愁得都有一点点抬头纹了,他看了小跟班一眼,正色道:“那不是我想要的。”
倒是鱼宫女突然道:“殿下,两年前大叔来星冥的时候,殿下身边的可是有一位是云族族长,云锦来着?”
“是啊。”
凌元依旧一动不动,便又听鱼宫女道:“那另一位肯定是单允了?”
凌元终于侧过了头,瞧了一眼说得没错的鱼姐姐,一脸茫然,鱼宫女见殿下神采,再一次猜道:“那单允,是殿下的大叔?”
实在惊奇鱼姐姐的才智,虽然凌元在两位宫女面前提及过大叔,也说过大叔是单族人,可他从未告诉两人大叔的名是什么,如何不惊奇?
凌元也没多大动作,猜到了又如何?只是问道:“鱼姐姐,你怎么知道大叔的名字?”
鱼宫女回应道:“这还不简单,二十几年前,有位单族人在我星冥担任炼药师一职,跟云族族长云锦是拜把兄弟,当时的药师殿有炼药师七八位,都是七十上下的老头,而单允才十七岁就被奉为座上宾,还破了先例,将国师封于他,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啊?”凌元一下坐直身躯,奇道,“大叔担任过国师?”
鱼宫女应道:“对啊,不过只做了两年就不辞而别,听说国师在任期间,人缘极好,当时宫内的好多姐姐,都受过他的恩惠,那会儿的帝国百废待兴,民间常有怪病,一些专治疑难杂症的丹药,都是他私下赠送给姐姐们送回自家,据说全都好了。”
脑海的某一条线突然串联了起来,凌元急忙地奔出寝宫,顾不得跟出来要替他撑伞遮阳的小跟班,往皇宫深处跑去。
皇宫四处都有宫女太监,凌元奔袭而过,没搭理因他出现而驻足礼敬的他们,他的目的很明确,藏玉石的大殿!
曾经城郭城的老祖宗柳殊禾与义子柳正茂路过星冥帝国天古城,因天狗何明利的关系,让凌元与柳殊禾相认,最后引出皇上亲自邀请老祖宗进宫欣赏玉雕石。
但要说此事一旦贯穿一起,那牵连的人实在太广。
他凌元不敢去相信,却急切地想要弄清楚,因为关系到自己身世啊。
一进殿内,凌元越过那精美小座玉雕,来到存放四座巨大玉石的殿内极深处,见到那尊除了面目其余都栩栩如生的人像雕作。
凌元弓着腰大口喘气,咽了口唾沫,正直了身躯。
这座人型雕塑,不论身材身量,都与自己想象的太像,可这不能说明什么,唯一值得他深思的,就只有那块平如镜面的玉佩,跟自己所见的一模一样。
伸出手来,指肚清晰地在那还未精雕打磨的玉佩上抚摸过,沁凉的感觉从手指穿过手臂,直达内府。
凌元怔怔出神,天下玉佩多不胜数,像这般一如平面,什么都没雕琢的玉佩,倒有可能多出几块相似的。
想着玉佩的事,眼神却有转移,玉雕的人头,使得凌元有新发现。
那尚未雕刻的椭圆人头,下端有微小缝隙,凌元凑近细瞧,心觉这颗硕大的玉石,里侧定是另有乾坤。
凌元双手附上人头,左右摇晃动不得,待那一托起时,一声清脆细响,牵连着凌元的心一块儿开了。
整个玉块内里,被只能由灵力外溢做成的纤细刻刀割据,如此才能延伸到玉石内里。
椭圆玉石只是一层外壳,随着凌元缓缓上提,一小块块的玉石挨个儿掉落下来,熟悉的下颚,以及熟悉的嘴鼻眼,在附着其上的玉石掉落后,一张脸完全呈现在凌元面前。
有人竟凭着记忆,在玉石内部雕刻出了大叔的模样。
“大叔?”
凌元呢喃着,眼前的真实景象映射进大脑,思绪漂浮万千。
这座宫殿能够存放大叔人像不足为奇,十六七岁就能担任帝国国师的人物,极具传奇色彩,拥有一坐玉雕在皇宫不为过,可为何会将大叔的模样刻意隐藏?
除了情之一字,凌元他别无他想。
凌元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回想起大叔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凌元不可置信道:“大叔就是我的生身父亲?”
凌元背过身去,望向这诺大的宫殿,下意识地自问一句:“可为什么,大叔会在任职药师两年后不辞而别?”
蔬果园那被一剑否决的‘欺我负我’四个大字记忆犹新。
凌元豁然开朗!
但有一件让他如何也想不通的事,大叔为何不与自己相认?
难不成他不知道自己有孩子落在了星冥帝国?
应该是这样,不然大叔也不会另成家室。
一切都是自己的推论,尚未得到证实,虽然理得顺,但其中隐晦实在太大。
自小凌元就不相信什么自己跟姐姐上天赐给星冥的龙种,为求万一,凌元打算将此事与奶奶说说,看奶奶如何定夺。
正午还未过完,凌元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蔬果园木门前,敲了敲门,轻轻摘下封条,把门缓缓推开,见到奶奶正在院内打理植被花草。
孙儿到来,柳柔蓉停下手中劳作,在绚烂的阳光下微笑道:“元儿吃过午饭了吗,奶奶刚做了些糕点,还热着呢。”
以前奶奶惧怕烈日,这事儿跟母亲提及过一次,然后易大总管就交给了凌元一方单子,说只要奶奶按照其上定理施行,就能无惧,凌元那会儿开心得很,当时就给奶奶拿了过去。
凌元咧嘴一笑,进门后将木门合上,开口道:“孙儿不饿,奶奶吃过午饭了吗?”
柳柔蓉向凌元招招手,凌元来到奶奶近前,发现奶奶将手搭在自己头顶来回比划,眼神闪烁着,便问道:“奶奶,我又长高了吗?”
柳柔蓉笑容满面,点头道:“是啊,长高了不少呐。”
凌元笑笑,目光往殿内望去,说道:“奶奶,我想再去看看地上的那四个字。”
柳柔蓉轻轻眨了一眼,有些分神,在刹那间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凌元笑着撒开奶奶的手,进得殿内,掀开厚毛地毯,瞧见了那四个大字。
虽然没看出个什么花样来,但凌元左手臂环胸,右手支撑下巴,越瞧越觉着心间颤动的小念头属实。
奶奶从院内走进殿内,瞧见孙儿那副认真且神烦的表情,她笑问道:“咱们的小神探,从这四个字发现了什么呀?”
哪知凌元直接道:“这四个字是大叔写给娘亲的,大叔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奶奶眼中别无多大变化,只稍许迟疑下,轻言道:“允儿他都告诉你了吗?”
此话一出,即便是十几年未曾叫过那至亲名字的单族夫人,也不自觉得睁大了眼睛。
凌元不可信道:“允儿?奶奶叫大叔允儿?”
如何能在自己孙儿面前撒谎呢,从小就教训孙儿道德至关重要,一直隐忍在此生活了十几年的柳柔蓉没选择逃避,无奈道:“对啊元儿,奶奶叫你的大叔允儿。”
两年前,凌元还亲自带着大叔来蔬果园看望奶奶,而奶奶却无故消失一整夜,当时并不在意的凌元在此时想来深觉隐晦,有些可怕的意味袭遍脑海,凌元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奶奶是大叔什么人?”
柳柔蓉想要回答,却发现孙儿抬起双手,示意她别忙开口,瞧孙儿眼睛咕噜乱转好一会儿,忽见理好思绪的孙儿开口道:“小时候瞧得奶奶比母亲都还年轻貌美,而奶奶之所以执意要认我做孙儿,而不是义子的原因,是因为大叔是我的父亲,奶奶是大叔母亲?”
柳柔蓉惊讶于孙儿的猜测神准,少倾,认命了的柳柔蓉苦涩一笑,点了点头。
即便推理中了,可到底是凭着感觉跟记忆,这件事的林林总总想要联系到一起,他凌元如何能做到?
后怕的心理侵袭全身上下,凌元不觉得后背冷汗直冒,让他失神了好一会儿。
柳柔蓉上前将凌元拥抱,她已不能像凌元小时候一样,将他抱在怀中了,抬手抚摸着孙儿的脑袋,柳柔蓉温声道:“小元呐,奶奶住在星冥的事儿,不能让你父亲知道。”
凌元两手搭在身侧,问道:“为什么?因为奶奶的仇家会找上大叔吗?”
凌元变得急躁,他睁目道:“奶奶你别怕啊,大叔技道跟灵力简直都神了,就连谭轩这个道上公认的状元郎都是他的徒弟,就在两年前,大叔两招就破了号称奉观之下无敌手的隐宗阮青海,况且云族长是大叔的好弟兄,在这个世上,大叔根本不用忌惮任何人!”
能将自己从地府带回阳间的人物,也不是锦儿能够抗衡的,即便先祖单修沭在,也无济于事。
自己心中的愁,凌元如何能够明白,柳柔蓉松开孙儿,双手捧着孙儿的脸颊,微笑道:“怎么,奶奶的话都不听了?”
凌元一愣,知道自己情急,一时间没了礼数,低下头来,认错道:“奶奶的话,孙儿当然要听。”
有些委屈,有些逞强,凌元还想再搏一次:“可……”
话还未说完,便听奶奶说道:“元儿,就算你告诉了他,奶奶住在这里,奶奶也不与他相见,更不会认他的。”
凌元不明所以,已经要高出奶奶一个头的凌元看着奶奶,见奶奶神情温和,知道奶奶铁了心,他不敢忤逆,只是心头的感觉无处宣泄,凌元红着眼说道:“以前奶奶叫我打不过别人就跑,就在当天下午,大叔也跟我说了同样的话,把我教训得都快哭了。”
柳柔蓉替凌元擦掉眼泪,她也着实心疼,可不能惯着,只得教育道:“这样很好啊,大叔跟奶奶都爱着你,这就足够了,其他的我们不去奢求了,好吗?”
凌元却拒绝道:“不,我要去找大叔,叫他认我。”
柳柔蓉道:“那就要做好准备,万一大叔不认你,怎么办?”
凌元不信,他道:“不会的,大叔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认我的,他都不远万里从克莫山来星冥看我,他肯定会认我的。”
柳柔蓉牵着孙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孩子,大叔他认不认你,这是他的事,你做晚辈的,就应该做好一切心理准备,知道吗?”
凌元当然不信大叔会不认自己,在此事显得急性子的他,想要立马飞奔到大叔面前,告诉他这个事实。
奶奶看出凌元心思,告诫道:“元儿你记住,你见大叔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奶奶的消息,透露给他一星半点。”
见凌元郑重点头,柳柔蓉笑说道:“你要去克莫山,你娘知道吗?”
凌元摇头道:“我不想让娘知道。”
“嗯?为什么?”
凌元微微低头,沉寂了好一会儿,说道:“奶奶,元儿不知道大叔跟娘亲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知道就算是娘亲负了大叔,但这十几二十年来,母亲都不告诉我父亲是谁,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也许……也许大叔也伤害了母亲……否则两人也不会近二十年不相往来。”
柳柔蓉笑容深深,道:“那就找你父亲开刀喽?”
见到奶奶支持自己的看法,凌元瞬间自豪道:“男人嘛,肩上抗的东西自然要多些。”
柳柔蓉眼中尽是灿烂心花。
而凌元心下一秉,打定了主意,即时启程。
——
距离星冥帝国边界两百里之外的深山林,在那举国上下尽皆官兵的地方,此处还为被帝国涉足。
这里没有村落,但在个地方有人时常来过的足迹。
林间有被行走出来的小路,旁处的茂密丛林中有枝干忽然摇摆,从中出现四五人,这些人的行为迟缓似猫,两手两脚杵地行走。
他们没有衣着,尽是赤果,有男有女,面容脏乱,其中两名女子毫不忌讳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自顾自地走了出来。
他们顺着小路往山上走,期间遇到了三五同伴,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声响,便一同结伴而行。
是被人族文明侵染的野人。
有身形笔直的和尚来到此处打斋,已三天没有进食,他右手持赤褐色铜钵,左手虎口穿起佛珠,指姆拨动,衣着月白讲经衣,上有斜方游格。
是神勉和尚。
有一胡子满脸的野人蹲在地上,正在用树枝掏着结在树干呈螺纹旋转的蜂窝。
蜂巢被外物侵扰,成群的蜂子嗡嗡杂乱地围绕在野人周围,已有几十只附着野人的脸上及周身,有些峰子已刺下结束生命的尾针。
野人似乎没有痛觉,脸上神情只有期待,用力将蜂巢从树干上打掉,蜂巢掉落在泥地上。
野人跟着跳了下来,用脚在地上踢了几脚,蜂巢滚到远处,大量尾端黑色的杀人蜂倾巢而出。
野人心神振奋,他很笨的围着蜂巢跑了半圈,只为了将群蜂甩掉,自以为跑到群峰身后了,野人抱起蜂巢就往别处跑去。
奔跑中,野人用手从蜂巢内里掏出一块乳黄蜜巢,不想让蜂蜜掉落,他停下才跑了几步的距离,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带着浓郁清香的蜂蜜,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流经他那粗乱胡须,滴落在地。
蜂群赶上,不停攻击着他,野人只是抬起手肘摇摆两次,就再无多的驱赶。
最后有些不耐烦了,他来回走动,蜂子后续跟上,也不见他如何神烦,便又开始了奔跑。但他嘴上也不闲着,右手从环抱在腋下的蜂巢,不停地掏出令他垂涎的蜂蜜,一路咬食,一路奔跑。
野人一不小心脚下趔趄,摔倒在地,将蜂巢压得更碎了,手中还未吃完的蜂蜜也掉在了泥地中,他将蜂蜜拾起,赶忙又咬上一口,只是夹杂着泥土的口感,让他吃起来大为不好。
野人不在意自身疼痛,活像眼中只有美味的蜜熊,他蹲在地上,耳畔嗡嗡声响好似已听不见。
吃完了手里的蜂蜜后,野人将地上的蜂巢细细掰开,掏出什么就吃什么,全不将就。
他全身的皮肤薄弱处尽是蜂刺,有些已经开始肿胀发红,神智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野人甩了甩脑袋,眼睛一眨一眯,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势必命丧于此。
不远处,行来一高大同类,说起高大,不如说是那挺直了腰背的神勉和尚。
神勉一到,蜂群退散开去,留下瘫坐在地的野人。
神勉和尚对他伸出佛钵,那浑身点点猩红蜇伤的野人,往后躲了躲,佝偻着身躯将蜂蜜护在胸前。
神勉低首,口宣佛号,为求不惊吓到别人,他目光淡淡,神情平静。
那野人汉子一愣,他自然不懂人的好坏,可面前的人纯情至善,对他并无威胁。
神勉和尚抖了抖佛钵,幅度很轻很小,询问道:“可以分一点蜂蜜给贫僧吗?”
那野人的眼光中,似乎瞧见了神明,敬畏中带着喜悦,往前挪了一下屁股,从怀中蜂巢里掏了又掏,将自己最喜欢的乳白蜂蛹,递到佛钵上方,正要松手,却瞧见神明对他摇了摇头。
野人懂得神勉和尚的意思,他有些慌忙了,随意地将蜂蛹放在泥土地上,掏了一把蜂蜜伸到佛钵上方。
也不嫌野人手掌上的污秽,面无神采的神勉和尚点点头,那野人便松开了手掌,只因做事从来随随便便,黏在手上的蜂蛹有两三只,一起随着蜂蜜流进佛钵中。
终于有蜂蜜可以填填肚子,神勉道:“阿弥陀佛,谢谢施主的蜂蜜。”
瞧见佛钵里尚且蠕动的蜂蛹,神勉和尚捻指将之取出,放在身旁的一片绿叶上,随后走到贴着山壁留下的小股清泉旁,用佛钵接了些许清泉水,就着将蜂蜜喝下。
突然有一只鸟儿飞过,落在了那三只蜂蛹所在的树叶上,尖喙轻啄三下,三只蜂蛹成了鸟儿腹中食。
“阿弥陀佛……”
神勉口宣佛号,心有惭愧,他不吃蜂蛹,蜂蛹却因他而死,实在罪孽。
正忏悔间,山林里飘来一句轻扬:“来者可是神勉徒儿?”
神勉仰头张望,应道:“师傅,是你吗?”
那声又传来:“如何是不得了?”
极远处的翠绿山头有金光灿烂,如水波般在天空中蔓延开去,真如佛陀临世。
神勉将佛钵收入背后包袱,往金光处走去。
佛光耀生处,为群山至高,神勉顺着依稀可见的山道登山而上,在一处由绿荫生长而成的佛印蒲团上,瞧见了一直只存于脑海里的佛门师傅。
神勉的师傅生得粗狂,四肢肥短,皮肤黝黑,脸似黑熊,让凡夫俗子撞见,定然会远离三分,与他这玉面徒儿相比,着实一个天生嫉妒,一个天生骇人。
身不着衣的两名女子,泥沥的手指在粗犷和尚的身上抚摸,她们一左一右,带着天性的魅惑娇态,有往粗犷和尚身子紧靠的意味。
远处同为野人的男人们,则不敢靠近这个面相凶横的和尚,平日里他们都是隔着好几丈远听他嘴里念叨,已经成习惯了,一天不听,脑袋就犯疼。
神勉和尚在距离师傅两丈处,双膝跪下,施五体服拜大礼,道:“徒儿神勉,拜见师傅。”
“哈哈……”
粗狂的男子大笑着,隔着两丈之距,只手凭空将徒儿托起,道:“贫僧这个师傅不称职啊,离开你十七年,不曾与你说经讲道,如何能担你这份五体大礼?”
“师傅言重了,徒儿使得。”
神勉站直身躯,低首道:“徒儿不知师傅这些年都去了哪方,为何徒儿途径四海八方,也寻不到师傅踪迹?”
“师傅一直都在此处敛经说法,没日没夜地敛,风雨无阻地讲,敛与身后人听,讲与天地听。”
神勉这才发现身后跟来了那位野人,蹲在身后一直瞧着自己。
“师傅,他们是?”
从粗犷僧人怀中飘出一枚丹药,落入神勉和尚身后的野人男子口中,得以保命的他离得神勉和尚远了些,只听得粗犷僧人说道:“都是师傅带到此方净地的孤儿。”
“师傅带来的?”
粗犷僧人点了点头,威严道:“没错,师傅距离天道者仅一步之遥,佛门讲究斩去七情六欲,苦修惊觉之法,师傅要在众生中反其道,与女子合身,与男子说法讲道,故而逆天行事,成就佛心大道。”
“斩七情六欲,成就佛心大道?”
瞅了瞅那些野人,神勉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皱了皱眉头,问道,“既然他们不反抗,不争斗,师傅为何就是逆天行事?”
粗犷僧人兴致道:“养人夺其魄,私修大道,即逆天行事,徒儿有意与师傅同证大道?”
神勉摇头:“师傅,徒儿无心证道,只愿修道,修到何处是何处,以求世人安宁。”
粗犷僧人不勉强,只道:“你修心十余年,心性神清,实为不易,师傅不夺你所愿,只愿你我二人,都能修成心中各自大道。”
粗犷僧人单手竖十,向神勉说道:“你去吧。”
神勉再一次五体伏地,轻声道:“徒儿告辞。”
粗犷僧人任由徒儿施完礼,下山离去。
——
午时刚过,心智稍稍坚韧的凌元知道要是自己偷偷跑出去,肯定会被哨子事先盯上,所以他一改从前的心态,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门去。
凌元跟娘亲派的哨子们,打了个心理战,为了不牵连到宫内的鱼宫女和小跟班俩人,他又必须得让哨子们看清楚此事为他宫外作案。
等凌元一人以赏风景的姿态来到荒山野林里,他便突然撒开脚丫,拼命狂奔进山间树林,给身后的哨子来了个措手不及。
距离上一次出国已四年,那会儿有小叔林墨领路,凌元一路走马观花,走走停停玩得好不畅快,那会儿他看什么都稀奇,在路上的心态也没那么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可现在的凌元很急了啊,心中有目标的他急不可耐,越想早点见到大叔就越急,在甩掉哨子后走了一段路,凌元稍作调理,又开始狂奔,一段路后气喘吁吁地停下,一边悄悄观察四周,一边调理内息。
“不行啊。”
要是这么一路跑下去,绝计会自己把自己累死。
凌元弓着腰大口踹气儿,打算买一匹马骑着去克莫山脉,可这里还是是帝国境内,朝廷要是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被抓回去挨打挨训是小,只怕他未来好久都没有出宫的权利,更别提去找大叔叙旧了。
想着出了星冥后再找马儿来,可出宫的凌元为瞒天过海,把戏做足的他身上未带一文银钱。
到底是皇子处乱不惊,饿了渴了吃野果喝溪水便是,只要饿不死,等到了克莫山脉,在大叔那儿还差吃不着好东西吗?
“就算累死也比见不到大叔的好!”
凌元一鼓作气,不要命的沿乡间小路奋起奔袭,一里路累了再挺一会儿,到两里时停下,等休息够了,下一次奔袭坚挺到三里路,再慢下脚步。
凌元心中有期盼,有希望,有爱,才对此次初浅的炼体更有动力。
路上有遇见肩挑担子的务农,他们瞧见有个奔跑的少年,沿着自己走了几十年的小路疾驰而过,直至越过面前的桥梁,嘴里才笑说道:“小伙子体力真好啊,我可不行喽,得慢慢走,走累了还得停下歇息一会儿。”
务农眼光不错,时过不久,在他驻足停歇的时候,在更远处的山间云雾缭绕里,隐约瞧得有一人影,越山顶而过,以为是自己眼花,务农乐呵呵地不去理会,半蹲下身去,挑起了肩上的担子,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之后的几天,凌元在成千上百次的死憋中提升自己耐力,成效竟恐怖得能够奔一日跑近百里。
又过几日,路程便翻了数倍,达到了一日五百里,活脱脱的朝廷千里捷报的速度。
这里是一片青色的山脚下,从山上的隐壑处,流下清凉山泉,泉水在山脚集成一片成池子,池水面尚不及膝,有三五孩童在此欢乐戏水。
凌元也觉轻松自在,向与孩童们打招呼靠近他们,想着在池中洗漱打理这几日的风尘。
“妖怪啊……”
只见一名小孩儿惊怕一声,慌忙地从池中逃离,也没拿放在池边的衣裳,光子俩屁股蛋儿就跑了。
包括凌元在内的其他小孩见到伙伴异样,正四处张望,突然见到了到此的凌元,具皆惊声尖叫,最终跑掉了四个小孩,只留一名小女孩闭着眼,张着大嘴在池中哭闹。
凌元并未发觉周围有异样,便也靠近了她,关心道:“小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大哥哥脸跟花猫一样儿,吓着你了?”
听到生人说话,那女孩张开眼,证实了心中的恐惧,哇哇地哭得更大声了,她叫喊着:“妖怪你别吃我,妖怪你别吃啊,你要吃就吃我的哥哥们去啊……他们都不要我了,都是坏蛋,你吃他们去吧……”
小孩哭闹声巨大,凌元被气得好笑,不经意间低头瞧见了自己在水中的模样,愣在当场,靠近了些水中的镜像,凌元伸手摸摸嘴,发现竟是自己长了四根獠牙,已伸到了下颚处。
凌元被自己的模样吓得一屁股坐到池中,浸湿了胸腔以下的衣物。
见妖怪跌落水中,那小女孩儿止住了哭声,往身后跑去,可在上岸时不小心跌破了膝盖,一时间竟起不了身来。
她的小腰上传来异感,是有人撑住了她,要将她举起,感觉到后背阵阵阴凉,自己吓自己的小女孩当即嚎啕大哭。
凌元将小女孩拖出水池,扶坐在地,那小女孩还想哭,却见眼前的怪人用手遮住了他自己的嘴巴。
小孩子心灵纯净,瞧人的第一眼都是看眼睛,眼前的大哥哥眼睛不止好看,而且明亮有神,让她消除了心中些许惧意。
可到底是生人,小女孩依旧对凌元心有抵触,只瞧见大哥哥轻轻吹了吹她正在流血的膝盖,对自己说道:“好啦,不会疼了吧,快回家去吧。”
当真不疼了,小女孩觉得奇妙无比,可又对眼前的大哥哥心怀敌意,她哪里知道凌元吃了他唯一的一颗丹药,将丹药气息哈在伤口,治好了她的擦伤。
小女孩也没跟凌元道谢,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跑到了远处,而因家里长辈的教导,她会停住脚步回身回望,见会法术的妖怪没有追上来,小女孩认真地对凌元说了一声谢谢,便灰溜溜地光着脚丫往家的方向跑去。
少倾,凌元蹲下身来细瞧,上颚两只巨长獠牙,色泽玉白,伸至嘴唇下方有越过下巴的趋势,下颚两根獠牙稍短,只要凌元愿意,眨巴眨巴就能将两只獠牙藏在上嘴皮里侧。
只是瞳孔的颜色也与往常不同,凌元凑近瞧了个仔细,原来的黑色瞳孔变成了金色,眨一眨眼还能看见瞳孔中有丝丝灵动,闪出一些光亮。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原来是有体现的,怪不得这几日怎么都不累不饿,是因自己的僵尸体质暴露在外了。
站在水池里的凌元将衣裳解开,露出了匀称的身子,没发现跟以前有任何不同,但会不会总有某一个地方奇怪,凌元下意识解开腰带,往下瞧了瞧,大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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