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克莫山脉地境,悄然发生了大事,距离单族族长夫人柳柔蓉的忌日,还有二十日的期限,在颠龙山半腰的柳柔蓉之墓,竟然被人盗了。
来者手法相当高明,陵墓跟往常一如过往,陵寝上边儿贴的玉白瓷片儿一块没少,但单允独自来时,闻到这里的气息有股腐臭味儿,他并未联想到会有人盗墓,待仔细一瞧,发现立在墓碑旁处的地上有道裂痕,一直蔓延到脚下。
腐臭是从脚下的裂痕传来,长久制药的单允了解各种气味,他立马分辨出这气味不是来自药材,而是尸臭。
是地祸,还是有人动过陵墓?
单允眼睛微眯,在想若是真有人动了母亲的安身之所,又该如何?
他在陵墓四周转了好几圈,并未发现有动工的痕迹,所以单允选择宁愿相信难免的天动地摇,就算列出一道缝隙来也属正常。
是单允自己亲手下葬的母亲,整身棺椁用十八根铆钉钉死,棺身还涂了厚厚一层石灰粉,再在一堆细沙中填埋,如何又漏得了一丝气儿出来?
单允手掌伏地,大量灵力灌输地下,潜入了陵墓内部,里面的尸骨不见了,使得单允神色巨惊。
“相公。”
妻子的一声轻喊,将单允的思绪拉回,转身望去,发现夏童手挽着一名中年妇女走来,单允正正仪容,向那中年妇女微微点头,可妇女好似没瞧见单允一般,头始终偏着,目光斜视他物。
夏童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就带大搜出来走走,大哥最近在外,照顾不暇,家里也就我还闲一点,可以跟大嫂好好亲近亲近。”
中年妇女姿态不差,可她目光无神,虽然打扮得当,但失了常人应有的神采。
单允道:“是大嫂要来这儿吗?”
夏童回道:“是啊,大嫂往哪里走,我就搀着她来了。”
单允目光望向大嫂,敬道:“大嫂,这里是母亲久居之地,你要拜拜吗?”
单允语气轻缓,像是怕打碎了什么,中年妇女没反应,目光斜视着,也不知道把单允的话听没听进去。
夏童神色一动,有些惊异,原来是大嫂动了身,她被迫跟走着,但却不是要给母亲磕头行礼,而是路过相公身旁,打算去往别处。
夏童宽慰道:“大嫂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带大嫂到处走走吧,走累了就带大嫂回去。”
目送妻子搀扶着大嫂离开,单允心头百感交集,大哥中年丧子,乃族中最大悲事。
——
红日已升半天,越攀越高。
离克莫山脉最近的湘潭城,向南走十里的小树林,是张廉光家。
此时张廉光正在大门内的院子里晒药草,他一手提着竹筐,一手从中拿出药材,一一铺在簸箕上。
今天阳光大好,是个晒药材的好时机,张廉光一连将十数个簸箕都给铺满了,手里还有半篮子的药材,张廉光不肯错过,找了个干净的草坪,将药材横铺在上边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大厅里走。
“张大夫,我生病了,你给瞧瞧不?”
有一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冒出,张廉光转身望去,赫然瞧见有个佝偻着背的血人,一手持长刀,一手扶着门沿儿,站在大门口。
张廉光难以置信,来者的身份将他口齿吓得颤动:“李……李方季?”
湘潭城的婴孩案已告破,奉柯是最大主谋,李方季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怂恿角色,其府上奉柯长老跟儿子李闰龙都是被带往崄巇山,得知李方季散尽家财也没能阻止家破人亡,然而他已在江道南的通缉之下,逃亡了十日。
许是医者仁心,多年来的医德,让张廉光立马就上前去搀扶。
屋子里。
张莎的闺房相距前院不过十数丈,今早一觉睡醒的张莎就没有起床,自个儿躺在床上,也没着急起来帮父亲的忙。
被凌元舔舐过的指腹,伤口处湿润却泛白,按理说早已痊愈,可这十天也不见好转,伤口没有愈合也不曾流出一滴血,害怕爹爹瞧见担心,所以张莎自行包扎了,把食指被裹得像一只艺术品。
屋外炙热的阳光照射在床上,映在指腹上,张莎亲眼瞧见伤口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冒出一丝白烟,而后生成一股黑色气流,从指腹窜入后,快速地流经手臂,深入到了自己身躯里去。
张莎慌了神,她坐直了身躯,感受着来自体内五脏的异样,下一刻胸脯停顿,气息被窒,脑袋变得空荡,继而飘飘然地侧倒在了床上。
身躯在瑟瑟颤抖,渐渐地,张莎只觉得体内变成了巨浪滔天的大海,被无情地翻滚着、抨击着。
张莎痛苦得五官扭曲,剧烈的痛楚使她每一块皮肉都在颤动,每一节骨髓的混搅,每一滴血液的沸腾,使她的身躯不停地在床上蜷缩后,又变换为绷直。
张莎的皮肤黝黑,跟她长期在外采药被日晒有关,但先下的皮肤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红红的血丝如流光一般在皮肤表层窜动,张莎费力地撩开衣袖,发现整条手臂如此,扯开裙角,发现小腿亦如此,现在的张莎变成了鲜红的血人。
伴随着痛入骨髓的炙热感,张莎觉着自己快要死去。
但她不知道,若是离开床榻,避着些日光,她就能好受些,可她根本就不知道。
脸上的五官依旧扭曲着,她的身躯蜷缩着,双手十指愣愣地摆在眼前,睁大了眼睛,目光之中不觉着几下颤动,张莎拼起最后一丝的意识,抵抗着体内的剧痛。
“啊!”
院子内,张廉光的一声惨叫惊呼方圆百米,屋子里的张莎听到声响后,大脑神经震颤,一下便昏死了过去。
院子里,李方季重重地一刀砍在张廉光的肩上,血水顺着刀槽缓缓流下,张廉光从未见过自身这样的血腥,他的双脚变得无力,开始剧烈打颤。
李方季神情恐怖,睁大的双眼被鲜血沁红,像极了魔头,他歇斯底里地怒号:“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横竖是死,我要拉上你跟你女儿陪葬!”
张廉光死死握住砍在自己肩上的长刀,死亡的恐惧带给了这位久居山林的匿世者眼泪跟鼻涕,一齐往下掉落。
听到李方季的怒号,张廉光苦口婆心道:“李老爷,你家孩子被犯了错事,被苍灵门捉了去,你该找林门主要人,你如何要对我下这般杀手!?”
一说起自己的女儿,张廉光不做丝毫退让,同样憎恨道,“倘若你要打我女儿注意……”
张廉光奋起一身力气,双掌托起长刀往外提,刀口摩擦着锁骨,从肩膀伤口传来的巨大痛痒,震慑着张廉光的神经,他厉声道:“张某不怕与你同归于尽!”
掌中砍刀被张廉光强力推了出去。
李方季强弩之末,正惊讶张廉光能够拔出嵌入他体内的长刀,一道血柱从张廉光的脖颈汹涌喷出。
李方季脐上一寸的水分穴被张廉光怒割,而后的左右商丘穴分别被破,李方季对身躯瞬间失去控制,软绵绵地蹲倒在地,气绝当场。
奋起一击过后,张廉光全身被血水侵湿,是他自己的,极远处的泥地之上,都被覆盖朦了一层薄薄血珠,是方才脖颈喷涌的血液,正是这致命伤,血液顺着张廉光的身子流到地上,浸湿了一地。
‘嘭……’
张莎的房间被人撞开,来者瞧见蜷缩在床的张莎,连忙来到近前。
张莎目光涣散,神智不清地瞧见有人背着光芒,靠近自己。
——
皇城内,凌颜居坐大殿龙椅上,批阅奏章。
像凌颜这样上了年岁的女子,都需要粉黛遮瑕,可她很少动用水粉,三十又七的她,皮肤依旧水嫩白皙,唯一不变的还是那鲜红薄唇,这是她内心强硬的标志。
不管是谁,包括凌元见到他母亲清雅的模样,他总是不敢多说话,已是心有阴影了。
总管易文稚静候在身旁,高大的身板儿有些驼,满头银发,有些不配他棱角分明的样貌。
凌颜放下笔头,长时间的枯坐,让她体乏,她轻轻伸了下双臂,问道:“文稚,今早元儿怎么没来给朕请安?”
易文稚低身道:“回皇上,殿下今个儿一早,就出宫去了。”
皇子公主出宫那是大事,怎么她做皇上的一点风声都不知晓?
凌颜侧过身去问道:“又是你安排的?”
易文稚低眉笑着承认:“是奴才安排的。”
凌颜目光变的犀利,她直视着易文稚,易文稚目光下斜,不敢无礼,只道:“皇上恕罪,管束殿下奴才不敢硬来,况且这次殿下出宫,是奔着贝郡主左柠去的,让殿下见识一下军营也是不错。”
凌颜也没心情跟易文稚较劲,放出去就放出去了。
易文稚又道:“皇上,据天刺消息,林羡已到天古城。”
凌颜一想林羡来此目的,不愿多说的她开始抱怨道,“文稚,林门主此次前来是为元儿治病,你也应让元儿呆在宫里,如何让他跟贝郡主到处跑,柠儿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少有沉得住气的时候,你让元儿跟她出了宫,不怕她管得住元儿,就怕两个人臭气相投,惹出了麻烦,又如何收场?”
易文稚脸带笑容,却没出声。
凌颜眼光捕捉问道:“你笑什么?”
易文稚笑应道:“奴才不敢,贝郡主是大将军跟长公主的女儿,虽然调皮任性了点,但大是大非面前,贝郡主还是理会得。而至于皇子殿下,皇上呐,殿下已不是那位贪玩儿好耍的殿下了,现在的殿下虽不说心系民生,但心性却往这方面发展,如果闹出事来,那也是好事,。”
凌颜却道:“元儿才出国三个多月,历练还远远不够,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好,怎么朕没瞧出来,前些日子,元儿一直未回寝宫,直到近五更天时才回,却又如何好了?怎么看都没有澈儿更懂事。”
易文稚手提着身旁火炉上的铜壶,边将桌案上的参茶掺了掺,回道:“恕奴才斗胆直言,皇子殿下调皮再正常不过,皇上可莫要用平日里瞧文武大臣们的眼光,去规矩皇子殿下,若是皇上能改改方式方法,皇子殿下说不定,还会比公主殿下更贴心,贝郡主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左柠是自己的外甥女,对她稍稍放松些也属正常,可要对凌元松一星半点,凌颜这个母亲心头就紧,但一说起自己的这对儿女,记忆深处总会牵扯出更多的思绪,脸色闪过一丝寒气,需要一个动作来掩饰,凌颜端起参茶抿了一口,正色道:“文稚,澈儿跟元儿,平日里多亏你照顾,朕才如此放手掌管星冥,现下国内局势稳定,百姓丰衣足食,还真得感谢你。”
易文稚躬身道:“皇上过奖了,奴才不过区区阉人一个,跟大将军的刚正不阿,黄祇首的算无遗策相比,奴才真真儿要落后许多。”
凌颜目光淡淡,语气轻轻揉揉,陈述着事实:“朝堂上下,文武百官的党派之间,隔阂还不算严重,真正苦的还是后几十年,到时不仅要有澈儿元儿他们在,朕还是希望文稚你能够陪在朕身边,好应万变。”
易文稚听了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心底话,脸上推起笑容,他道:“承蒙皇上厚爱,文稚实在受宠若惊,在将来,文稚定也会将两位殿下保护好,成为星冥栋梁。”
听到易文稚的承诺,凌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正过身去,道:“元儿近些年来,比起小时候确实听话了不少,多亏了你在朕跟元儿之间打好关系。”
易文稚欠身道:“皇上谬赞了,奴才不过看管而已,真正能够将礼仪道德,植入皇子殿下心头的,其实另有其人。”
皇宫居然还存在这样的人,凌颜目光严谨,扭头问去:“谁?”
易文稚此刻对上凌颜的目光,眼神中带有隐晦,字字道:“单族族长夫人,柳柔蓉。”
多少年来未曾听闻的名字,此时听来,让凌颜如同雷击:“十几年前不是淹死在了鼓来河?单族还大张旗鼓举行了丧葬,怎么?没死?”
易文稚道:“奴才十几年前下得地府,寻找皇上转世之地时,正好瞧见了柳柔蓉的失忆魂魄,顺带将她给捞了上来。”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在凌颜看来不可信,可说话之人乃易文稚,她却又不得不信,愣神间,又听易文稚说道:“若非当时单允同样下来救妻子夏童,碰巧撞见了他母亲已转入轮回……那时的他可真是气啊,不仅震慑住了阎君,就连转生轮回阵法都给毁坏,不然以奴才的修为,也不可能有机会将柳柔蓉的魂魄捞上来。”
如何会牵扯到她已经忘了十几年的人来,凌颜觉得其中的黑幕已将她蒙蔽十几年,索性质问道:“那你救她,做如何打算?”
易文稚回应道:“当然是任凭皇上处置。”
凌颜却一口回绝道:“我处置她作何用!?”
“给皇上出口气啊,难道不值得?”
失去的尊严她,要自己凭本事一点点拿回来,若以伤害对方亲人为手段达目的,根本不是她凌颜的本色,只问道:“文稚,若是如此,我何不将我的两个孩子手刃在他面前,岂不更为痛快?”
易文稚长吸一口冷气,这想法居然会被一个不到四十的姑娘给否决,甚至连同自己的脾性,心间不止一次颤动。
只是突然间,凌颜向他问起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十四年前柳柔蓉去世,你去将她魂魄从地府带回,那时我们还不曾相识,当时你这么做,应该另有目的,是什么?”
易文稚脸色严谨,想要将之躲避,却又似在透露情感,轻语道:“不管奴才那时的目的如何,现在不都换做了给皇上出气之用?”
目光微微震慑,凌颜反问道:“以你的意思,是叫朕不过问?”
易文稚垂首,没应话。
午时未过,凌颜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在易文稚的领路下,乘坐龙辇,七拐八拐到了皇宫深处,直逼蔬果园之地。
时过二十二年之久,这地方第一次给凌颜印象时,正是当年单允官升药师之日,这尘封已久的蔬果园,就是当年的药师殿。
众宫女侍卫忍不住四处观望,大家都是皇宫地理分布熟悉者,可都未曾来过此地。
易文稚手提着一只包裹,带着凌颜走进了蔬果园,眼前的一切他都很熟悉,而至于凌颜见到的情景,蔬果园的布置与当年的药师殿大相径庭,当初院子里的一棵参天大树跟一方石桌,已都不见,换做了现在的满园春色。
通过小径横穿院子,易文稚带着凌颜来到了殿门前。
门开了,伴随着门里女子的话传来:“元儿,今日你不是要出宫找你的柠姐姐玩耍吗,怎么来奶奶这里了?”
女子开门瞧见了易文稚,有些惊讶,但当目光落在凌颜的容颜上后,女子疑问道:“凌姑娘……是你吗?”
太阳高挂,阳光垂直洒落。
女子一脸惊愕,对凌颜的出现,完全想到。
这位曾经名震道灵的女子,应当是个老婆子模样,但看上去与自己一般年轻,凌颜微笑道:“柳前辈,朕早就该来看望你的,恕朕来晚了。”
对于小儿子的过,女子扪心自问,自己有最大责任,没成想凌颜对自己这般客气,柳柔蓉歉意道:“哪里的话,是我没脸见凌姑娘才是。”
柳柔蓉让开了身,道:“进来说话吧。”
凌颜与易文稚进得殿内,能将凌颜目光瞬间吸住的,便是那石地上的四个大字:‘欺我负我’
但没做多久停留,凌颜将四周环顾,这殿内的布置跟过往相差不大,单允存放药瓶的柜子,被柳柔蓉用作碗柜,殿内有一空地是单允曾经炼药之地,现在被柳柔蓉贡置了神位,但没有火烛,只有一柱水香。
凌颜在圆桌旁坐下,脚下正好踩到那四字,易文稚伺候一旁。
柳柔蓉登先给两人倒了水,轻声着招呼两人喝水,她才坐下。
两位女子坐姿端正,一个皇庭从小培养的国君霸气,一位柳家大户的小姐随和,两位碰撞在一起,一个释放出气场,一个吸收着气场,一时间,是柳柔蓉占据主导。
柳柔蓉打破沉寂,道:“凌姑娘是来谈元儿的事儿吗?”
凌颜想办却办不了的事儿太多了,岂止凌元这一件?
她不过来看望罢了,回道:“朕此次前来不为别的……”
语顿间,凌颜瞥了一眼身旁的易文稚,继续道,“没想到文稚十四年前,就将柳前辈带到此处,朕在一个时辰前才知,特地前来探望。”
能有多少个怒火冲天的时候,凌颜已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深夜里醒来了多少次,而哭过之后渐渐就不那么憎恨了,只因都是徒劳,来到此地,也不过印证自己的情感罢了。
柳柔蓉轻轻点头,道:“听元儿说,林师弟今日要来星冥替他看病,也不知道治疗进展如何,凌姑娘可知晓?”
凌颜接话道:“林门主的医术,天下屈指可数,不管如何,朕都是相信林前辈的。”
柳柔蓉点头道:“元儿这孩子乖巧听话,相信也不会有大碍,不知道澈儿什么时候回国?”
“澈儿大概还要四五个月,具体时日,她在信中也没细说,不过听她说收获颇大,打算回国就着手开疆扩土一事。”
柳柔蓉稍楞,澈儿她虽未曾谋面,但在凌元口中的姐姐也是性格温和,如何会有开疆扩土这般极具攻击性的思维?
柳柔蓉顿时失口道:“开疆扩土?丫头才多大,如何会做这般劳力费心的事?”
女人的情感很微妙,柳柔蓉自认没权管教两个孩子,但凌颜似乎并不在意,只道:“澈儿想去做,朕也没理由拦着她,将来也不知道将皇位传给谁,只希望姐弟俩好好相处就行。”
柳柔蓉微笑道:“凌姑娘多虑了,元儿的性子我了解,虽然好胜,却是个顾家的孩子,将来姐弟俩也不会为了此事争夺的。”
而凌颜却将话题猛转,道:“柳前辈为何一直说元儿跟澈儿,不肯说说单允他呢?”
柳柔蓉霎时语塞,本来苍白的容颜,在此时变得更加没有血色,又听凌颜道:“前辈不是眼光好吗?就说说他吧,实在不行,说说他小时候,也是可以的。”
柳柔蓉眼角泛光,微笑道:“凌姑娘,允儿从小被族人瞧他不起,所以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后山的竹屋里,因为被人称作怪物的缘故,加之施林在族中权柄不大,所以就连我这做母亲的,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望他。但谁又能阻止我呢,所以我背着所有的人,总是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允儿面前,那个时候,见到的允儿要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要么做事一言不发,总之小时候的允儿,太孤单了。”
凌颜眼不眨地盯着柳柔蓉,听着她的述说,“后来啊,幸好有慕姑娘天天陪伴在允儿身边,还教他修炼灵力,允儿这才对生活重启了信心。至于允儿跟我说的,遇见了夜闯山峰的小姑娘,说她调皮又可爱,让他有了做哥哥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意料到,她就是凌姑娘你的亲妹妹。后来在崄巇山的苍灵门,允儿答应凌姑娘来星冥做药师一职,他说自己没有提前于我商量,心里有些愧对于我,而我也没有责怪这孩子,他想要去做的事这么有意义,知道后我也很支持的。可两年不到,这孩子连夜就赶回了克莫山,我……”
‘嘭’的一声。
夹杂着瓷碗破碎,凌颜将手中的茶碗捏碎,茶水溅了一地,目光下斜,她下意识地往脚下的四个大字瞅了瞅。
柳柔蓉身躯稍前一靠,关心道:“凌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易文稚放下手中包裹,随手拿出怀中丝巾给凌颜包扎。
凌颜目光怔怔,道:“柳前辈请继续。”
柳柔蓉正回身躯,道:“那会儿应该是跟凌姑娘闹矛盾了吧,允儿还将他的义弟带了回来,那孩子也很乖巧,我将随身的玉佩送给了他,正是元儿腰上随佩戴的。”
凌颜接话道:“这朕知道,后来杨熙将玉佩转赠给了柠儿,用意是为了缓和单允跟萱儿的关系,杨熙希望因此可以让两家人有所往来,但幕彩儿的死,牵扯甚广,干系到当今的三族一门,单允为此还跟萱儿断了往来,也可真是心绝。再后来,柠儿的那块玉佩,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元儿身上,柳前辈能够猜是到谁出的馊主意吗?”
柳柔蓉淡然一笑,道:“不管谁出的,总之让我瞧见了自己的外孙,这里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意的。”
凌颜目光冷艳,道:“柳前辈多心了,元儿跟澈儿并非柳前辈的孙儿,只是朕的孩子们,其他的……谁也沾不上边儿,也没有资格沾。”
柳柔蓉则关心道:“凌姑娘,普天之下,拥有人神体质的只有我儿单允,元儿跟他姐姐是谁的孩子,已无需多言。前些日子元儿发病,这才将我林师弟引来。而五天前若不是我及时控制元儿几大要处,恐怕元儿情况会变得很糟,如若可行,还望凌姑娘让元儿在我这儿住些时日,我好查看病情,实时照顾着他才好。”
易文稚替凌颜包扎好了伤口,插话道:“族长夫人多虑了,有咱家在,皇子殿下出不了问题。”
见柳柔蓉要说,易文稚再次打断道:“忘了告诉族长夫人,公主殿下于两年前体内尸毒发作,被咱家发现,给及时止住病情,而现在,公主殿下想必已经可以控制体内尸毒,并用于修炼了。”
柳柔蓉恍然道:“既然有先生在,我这老婆子也用不着操这份心。”
柳柔蓉目光淡淡,望着面前坐着的凌颜,两人无言相视许久,谁也没说话,谁也没看出对方眼中有什么,或是都以平常心来对待此次畅谈。
毕竟是单允的母亲,儿子犯了错,柳柔蓉总该表示,但心中诸多顾虑使得柳柔蓉将所有化作一声无言叹息。
柳柔蓉望了一眼凌颜身旁的易文稚,目光又投向皇帝凌颜,道:“凌姑娘,我本是已死之人,十四年前被这位先生从鬼门关给拖了回来,也许是命该如此,可就像我突然离世一般,这世间的好多事儿都无从后悔,但有些建议还是想告诉你。”
“柳前辈请讲。”
“关于元儿生父是谁一事,我可以不知道,凌萱姑娘作为元儿跟他姐姐的小姨,也可以不知道,但唯独不能让元儿跟他姐姐不知道,孩子们拥有绝对权力,应该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凌颜问道:“所以柳前辈已经告诉元儿了?”
柳柔蓉道:“并没有,这事儿要么凌姑娘说出来,或者孩子们的父亲自个儿站出来承认,否则旁人怎么做,都是再给你跟允儿之间徒增麻烦。”
凌颜点点头,道:“柳前辈的话在理,朕记下了了。”
凌颜给易文稚示意,易文稚随后将地上的包裹打开,凌颜说道:“柳前辈,你也是个大人物,道灵巨擘天行宗明尚老人名下四弟子之中,唯一的女弟子,不觉得就这么悄悄辞世,有些可惜吗?”
柳柔蓉眉头轻皱,便见得易文稚将包裹打开,赤手将一条用诸多钢钉穿好的骸骨拔地而起,各个关节连接完好,骨头呈灰白色,并未受过污染,想必这尸骸的主人入藏前,棺椁打造得很严实。
柳柔蓉却惊呆了,她惊讶道:“这……这是做什么?”
易文稚浅笑道:“当然是给族长夫人还阳了。”
还阳?
“这是我的?”
柳柔蓉目光悲浅,她根本从未奢望过还阳,可能十几年前还会念想,但自从遇见凌元,柳柔蓉便从未想过了,能将她从地府拉回来的人,其能力决然庞大,而她柳柔蓉何等身份,她如何会给别人机会控制自己,去残害家人?
柳柔蓉当下拒绝道:“我不需要。”
柳柔蓉目光变得迟疑,她心中有好些想要见的人,大儿子单曲,已经成亲生子的小儿子单允,她那事事都将单族打理得极好的丈夫,已年过九十的老父亲,还有让她时刻挂牵着的孙儿凌元,跟从未见过面的孙女儿凌澈。
可她依旧绝心道,“重见光明又如何?尘世琐事我都不再关心,所以易先生跟凌姑娘还是不要费心了。”
话已至此,柳柔蓉下了逐客令:“时候也不早了,我得睡下了,你们回吧。”
柳柔蓉说完,起身往黑漆漆的里屋走了去。
凌颜示意易文稚将骸骨收起,发现柳柔蓉一去不返,她朝着柳柔蓉的背影道:“此番打扰实在愧疚,若柳前辈还想在青天白日里见家人的话,可是随时让文稚替你还阳。”
未能得到柳柔蓉的回应,凌颜深深地凝望了眼那黑漆漆的里屋,往殿外走了去。
刚院门的凌颜情绪开始暴涨,院门脚边有一盆栽,怒不可遏的凌颜拔凭空抽出一把佩刀,将盆栽给一刀劈成了两半儿。
皇上突如其来的脾气将所有人吓得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面对着柳柔蓉这样的女人,凌颜找不到自己如何生气的理由,可一出院门儿,火气陡然冒出,直像个小孩儿因为错过人生唯一一次的某件事物,又找不到弥补的办法而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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