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欣给怀敏送来晚餐,老马也醒了,就是有一点傻呆呆的,魂不守舍。看着康延欣走进来,立即爬起来,藏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怀敏说:“马叔叔,别怕,这是我的干娘。”
老马胆怯地看着康延欣,康延欣拿出一个胡饼递给他,他缩得更紧,双手紧紧抱着身子,背靠在土壁上。
怀敏接过胡饼走到老马身边,说:“马叔叔,别怕,干娘不是坏人,是来给我们送吃的。”
老马又看了一眼康延欣,接过怀敏手里的胡饼,小心地咬了一口,接着大口地吃起来。
康延欣看着微微一笑,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包东西,对怀敏说:“儿子,过来,看干娘给你带什么好吃来了。”
那东西用细纸包裹着,怀敏打开细纸,惊奇地叫起来:“葱泼兔,还有炙鸡。”
康延欣笑着说:“快吃吧。”
怀敏说:“干娘,这是哪儿弄来的?”
康延欣说:“儿子,你忘了?干娘不是告诉你,我是这里的厨子呀。”
怀敏撕下一个鸡腿,送给老马,又撕下一个递给康延欣,康延欣笑着说自己早吃饱了,怀敏笑了笑,自己啃起来,边吃边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吃到炙鸡。”
康延欣问:“好吃吗?”
怀敏说:“好吃,跟汴梁城里做的差不多。”
“是吗?”
“是的,干娘,这是你做的吗?”
“是呀。”
“干娘,你怎么会做炙鸡?”
“干娘学的呀。”
“干娘真聪明。”
“是吗?你不是奉承干娘的吧?”
“不是,这炙鸡真的和汴梁的炙鸡味道差不多。”
“那你多吃点。”
王怀敏吃完鸡腿,又吃葱泼兔,同样惊赞道:“干娘,这葱泼兔也好吃极了,简直跟汴梁的景灵宫外的常庆楼的一样。”
“真的?”
“真的,干娘,你怎么这么好的手艺?”
“那就多吃一点,看你这瘦的,腿是不是还不能动?”
“好多了,干娘,你看我能站起来走几步了。”王怀敏说罢就要站起来。
康延欣把他按住,说:“好了,好了,干娘知道了,快吃吧。”
王怀敏拿着一个胡饼吃起来,吃着吃着,啜泣起来。
康延欣惊问:“儿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王怀敏说:“干娘,我好激动,我没想到我在这里会遇到干娘这么好的人,我真是太幸运了。”
康延欣摸了摸王怀敏的头,说:“儿子,不要想得太多,快吃吧,只要你以后还认我这个干娘,干娘就高兴了。”
王怀敏说:“认,一定认,为什么不认,干娘永远都是我的干娘。”
康延欣心里一阵激动,说:“既然你认我这个干娘,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王怀敏低着头,不说话。
康延欣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叫王怀敏。”老马在一旁说出来了。
康延欣喜道:“王怀敏,你真的叫王怀敏?”
王怀敏惊异道:“干娘,你知道王怀敏?”
康延欣忙说:“哦,不知道,你快吃吧。”
王怀敏诧异地看着康延欣,吃着胡饼,说:“干娘,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呀?”
“你见过一个叫王继忠的人吗?”
“王继忠呀,见过,怎么?你认得他?”
“不,不认得。”
“王继忠是他老子。”老马又在旁边说话。
“王继忠是你爸爸?”康延欣故作惊讶道,“那你怎么不对我说?我帮你去找他。”
“他不是我爸,我没有这个爸爸。”王怀敏气愤地说。
康延欣说:“敏儿,你这是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你不喜欢你爸爸。”
王怀敏不说话,低头吃着东西,泪水在眼里打转。
康延欣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王怀敏吃,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温暖和幸福,她想起了留在南京的怀玉,母亲特有的慈爱随着目光洒在王怀敏的身上。
王怀敏吃完饭,抬头看见康延欣正注视自己,那目光如此熟悉,如此温柔,像冬日的暖阳,照得他全身温暖又舒适,这目光只有从母亲那里才能得到。恍惚间,王怀敏以为母亲就在身边,伸了一个懒腰,说:“娘,我吃饱了。”
康延欣笑着说:“这么快就吃饱了?明天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王怀敏看了一眼康延欣,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地叫了她一声“娘”,脸一下子红了,说:“干娘,你别忙了,别累着自己了。”
康延欣笑道:“不累。”
王怀敏笑着说:“干娘,你刚才让我想起了我娘。”
康延欣说:“是吗?我有你娘那么好?”
王怀敏说:“干娘和我娘一样好。”
康延欣收拾好碗筷,说:“敏儿,你想不想见你爸爸?”
王怀敏的嘴动了一下,随即又闭口不言。
康延欣说:“你若是想见他的话,我带你去。”
王怀敏摇摇头,叹息道:“算了,还是不见了。”
“为什么?敏儿,为什么不见他?你们来瀛州不就是来见他的吗?”康延欣问道。
王怀敏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康延欣,眼前这人既熟悉又陌生,他既觉得温暖又惊奇。
康延欣说:“我是说你们在汴梁过的好好的,却来到瀛州,来瀛州不就是想见你爸爸吗?为什么又不想见他了?”
王怀敏说:“我现在是一个阶下囚,没脸见他。”
康延欣说:“敏儿,你想多了,你父亲不会因为你被俘了,就看不起你的。”
老马走过来说:“怀敏,夫人说得对,你听夫人的,见一见你爸爸。”
王怀敏看了一眼老马说:“马叔叔,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让王继忠保护你。”
老马说:“怀敏,有你爸保护不好吗?起码不会有人要杀死我们。”
王怀敏说:“我不怕死。”
康延欣说:“敏儿,你爸爸也很想见你的。”
“你怎么知道他想见我?”
“每个做父母的都想见到自己的孩子,不是吗?”
王怀敏低下头,不说话了,他想起了母亲,母亲这时一定很着急,他拉起康延欣的手,说:“干娘,我娘现在肯定担心得很,对不对?”
康延欣摸了摸他的头,说:“担心你娘了,那就跟你爸爸见一面。”
王怀敏点了点头。
康延欣走出关押王怀敏的牢房,前往关着王继忠的牢房,二者相隔不过数百步,但康延欣在途中歇了几回,她想把这个好消息早点告诉王继忠,可她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沉重,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听了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激动。
康延欣在王继忠的穹庐前站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向王继忠说出。她忽然听到王继忠在穹庐里走动,似是朝她这边走过来。
康延欣掀开门帘,弯腰进了穹庐。
王继忠说:“你走到门口,为什么不进来?”
康延欣说:“你知道我走到门口来了?”
王继忠说:“你都站了好一会儿,你一来我就知道了。”
康延欣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王继忠说:“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味,老远我就闻得到。”
康延欣笑道:“你长了一个狗鼻子。”
王继忠笑了笑,坐下来,说:“你今天在忙什么?”
康延欣说:“没做什么,太后就让我给你做饭,还有就是到尚衣局给将士们分发衣物。”
王继忠说:“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很辛苦的。”
康延欣说:“比起冲锋的将士要好多了。”
王继忠说:“以后你不要专门给我做饭了。”
康延欣说:“怎么?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王继忠说:“怎么会呢?你的手艺都赶上汴梁班楼厨师的手艺了,只是你专门给我做饭,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的,认为我搞特殊。”
康延欣想到刚才王怀敏称赞她的话,不禁一笑,说:“我不怕别人说,这是太后允许的。”
王继忠见康延欣笑得有些特别,说:“你笑什么?”
康延欣笑着说:“你奉承我的话刚才也有人对我说过,你们奉承人为什么不能换点别的话?说出来不是常庆楼就是班楼,好像天底下就只有汴梁的菜做得好吃。”
王继忠惊道:“你说什么?谁跟你说常庆楼的菜好吃?”
“一个小伙子。”
“一个小伙子?”
“是的,十七八岁,家住在汴梁。”
王继忠有些激动,说:“他是汴梁人?”
“是的,也是住在金水桥附近。”
“这么巧!他在哪儿?”
康延欣不说话,思考着如何向王继忠说出这个好消息。
王继忠看着康延欣一下子变得严肃了,像有什么事不好开口,他的心紧张起来。
康延欣看出王继忠脸上的变化,说:“继忠,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激动。”
王继忠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脸变得红了,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但他还是说:“我不激动,你说吧。”
康延欣看着王继忠,说:“我见到王怀敏了。”
王继忠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康延欣,没明白她说了什么。
康延欣说:“怀敏长得跟你很像,是他说我做的菜像常庆楼的厨师做的。”
王继忠一把抓住康延欣的胳膊,说:“你见到怀敏了?”
康延欣点了点头。
王继忠急切的问:“他在哪儿?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康延欣不知如何告诉王继忠:王怀敏被关在离这儿不远的牢房里?王继忠如果知道怀敏被关在牢房里会怎样?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摇了摇,说:“你说呀,你在哪儿见到怀敏的?”
康延欣扶着王继忠说:“继忠,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不要激动,你这么激动,我怎么跟你说?”
王继忠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激动,你快说,我听着。”
康延欣说:“好吧,你先坐下,我说,你看你这一头的大汗,我跟你擦擦。”
王继忠抓住康延欣的手,说:“延欣,你跟我说说嘛,你在哪里见到怀敏的?”
“就在外面,离这儿不远,喏,我刚给他还送了饭。”
“他也在这儿?”王继忠一下子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康延欣叫道:“你干什么去?”
王继忠说:“我去找怀敏,我要去见他。”
“你回来,”康延欣说,“你现在还不能见他。”
王继忠站住了,说:“为什么不能见他?”
康延欣说:“因为他不想见你。”
王继忠愣住了,说:“他不想见我?”
康延欣说:“是的,他说他不想见你。”
王继忠站在门口,被浇了一盆凉水,慢慢地转过身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面色也苍白灰暗,像突然被拔起的禾苗,蔫耷耷的。
康延欣抓住王继忠的手说:“继忠,别难受,其实——”
王继忠摇着头说:“是的,他是不想见我的,是我不配见他。”
康延欣说:“继忠,不是这样,其实怀敏很在乎你的。”
王继忠脸色十分痛苦,说:“延欣,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他们恨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康延欣说:“你想什么呢?孩子不想见你,是怕你见到他,看不起他。”
王继忠说:“我为什么看不起他?我只怕他看不起我这个爹。”
康延欣说:“我说是不是?你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你也不问问怀敏是怎么到这里的?”
王继忠忙说:“是啊,他不是在高阳关里,怎么到这里来了?”
康延欣说:“怀敏是被俘过来的。”
“被俘过来的?”王继忠大惊。
“是的,那天我军攻城,韩制心登上城头,怀敏抱着他一起滚下了城头,二人都摔伤了。”
“他受伤了?”
“是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能不受伤?”
“伤得怎么样?”
“没事,你放心,现在好多了。”
王继忠半天不说话,手很冰凉,微微发抖。
康延欣说:“怀敏他觉得被俘掳了,有些丢人,不好意思见你。”
王继忠说:“是我没脸见他。”
康延欣说:“你们真是一对父子,什么有脸没脸的?你们俩都是英雄。”
王继忠说:“我现在怎么办?”
康延欣说:“你想见他?”
王继忠说:“我已经十几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长得怎么样了?”
康延欣说:“你先等等,毕竟你现在还不能出来,等我跟太后说了,你再去见他,再说,你总不能去牢房里见他吧,那样她越是难堪。”
王继忠说:“你说的对,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太后见过怀敏,说你们长得很像,当时,就猜想他与你的关系,因此就让我照顾他。”
王继忠垂泪道:“多谢太后。”
康延欣说:“今天萧挞凛发怒屠杀俘虏,幸亏太后及时救下怀敏,不然——”
王继忠说:“太后的大恩,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康延欣说:“现在好了,太后也知道怀敏是你的儿子了,她叫我让你们父子见面。”
王继忠说:“我现在不方便出去,你替我谢谢太后。”
康延欣说:“我知道,我这就去见太后,求她早点把你放出来。”
王继忠说:“好,快去吧。”
康延欣起身就走。
王继忠又把她叫住,从案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说:“这是我写给宋国皇帝的信,你交给太后过目,然后托人送给莫州守将石普,他会转交给宋国皇帝的。”
康延欣拿着书信,出了穹庐,直接奔萧绰的寝帐而来。
天色已晚,大营里点起了灯火,巡逻的士兵穿梭于大营之中,各个营帐之外都有军士站岗。上次宋军偷营之后,契丹大营愈是加强了戒备,每个路口都设有岗哨,大营门口架着强弓硬弩,沉重的拒马挡住道路,道路上撒满了铁蒺藜。要道上还挖有陷阱,埋伏着士兵。
康延欣熟悉路上的标识,一路来到萧绰的寝帐外面,告诉当值官,说:“王继忠有要事转告太后。”
不一会儿,当值官请康延欣进去。
萧绰刚用完膳,见康延欣进来,忙招呼她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康延欣拿出书信递给萧绰,说:“这是王继忠写给宋国皇帝的信,请太后检阅。”
萧绰接过书信,看了看,说:“王继忠用心了,把朕的想法都想到了,很好,写得很好,宋国皇帝看了一定会动心的。”
康延欣说:“继忠说了,如果太后同意,就立即送给莫州守将石普,让他转交给宋国皇帝。”
萧绰说:“继忠想的周到,就依照他说的办。”
康延欣说:“臣想请太后放了王继忠。”
萧绰微微一愣,说:“放了王继忠?放他到哪里去?”
康延欣说:“求太后把他从牢房里放出来。”
萧绰敲了一下额头,说:“你看朕这记性,继忠还被关着,朕怎么就忘了呢?是啊,把他放出来,今天就放出来。”
萧绰说罢,下旨,放了王继忠,令他过来见她。
侍卫去了不久,王继忠来了,见了萧绰立刻跪下来叩头泣道:“多谢皇太后救了犬子。”
萧绰看着康延欣,诧异道:“那个俘虏真是王继忠的儿子?”
康延欣说:“是的,他叫王怀敏,是王继忠的第二个儿子。”
萧绰说:“难怪那么像呢,他现在怎么样?”
康延欣说:“情绪稳定了,吃了臣给他做的饭菜,还说味道很好,都认臣做干娘呢。”
萧绰笑道:“这小子不赖,还会认亲,比他老子强。”低头见王继忠还跪着,忙叫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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