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的时分,上京城开始变得安静了,闹腾了一天的人流的漩涡,此刻,已经平息,人们如鸟儿归巢似的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窝里,吃喝谈笑睡觉,调情造孩拥抱,以此来驱赶一天来的疲乏。
这就是生活的滋味。
上京城静悄悄的,横七竖八的街道很幽暗,偶尔,有大户人家的门窗里射出一道昏黄的光,也显得疲乏无力,像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无精打采。
只有几处大酒楼,倒是灯火辉煌,笙歌嘹亮,似乎要来衬托夜的黑暗和寂静。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大于越府闪出来,左右瞟了一眼,抬起脚步,走进幽暗的小巷里。
他的脚步轻快又灵活,与他那高大的身体颇不相符,特别是他那两条腿,迈得又高又直,十分有力。他的步子很大,几步就走到街道的十字路口,一侧身,拐进了另一条街道上去了。
他七弯八拐地走过几条街道,穿过汉街,来到城墙脚下。城门已经关闭,守城的士兵正围着一堆火,烤着羊肉串吃。
上京的城墙不高,不过二丈,上面光秃秃的,连雉堞,敌楼都没有,因此,城墙上面很少有士兵站岗巡逻。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就临时用木头沙袋建一些哨所,望台。
城墙都是夯土筑成,天长日久,风吹雨蚀,不免有的地方遭到剥落,墙面上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甚至倾颓,垮塌。
那人就找准了这么一个地方,几个纵步,踩着城墙壁上的几个坑洼,纵身上了城头。
可是,他刚一落脚,就感到有些不对,自己好像不是踩在墙面上,软乎乎的,几乎让他跌到。
不等他站稳,几条黑影冲过来。他情知不好,拔腿想跑。地上睡着一人,一侧身,抱着他的腿,说:“你踩着我了,想到哪里去?”
他想尽快脱身,只好说:“对不起,兄弟,我没看见,实在对不起,放开我。”
地上的人说:“踩了人说声对不起就算了?”
他说:“你想怎样?”
“你要赔我钱。”
“好,你要多少?”
“一百两金子。”
“一百两金子,你杀人呀!”
“不赔,就休想走。”
“你放开。”
“不放。”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金子,你放了我,回去拿给你。”
“哄小孩呀,放了你,我到哪儿找你?”
这时,几个黑影已经扑过来了,他被地上人抱得死死地,急的大叫:“你放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
他抽出佩刀,用力向地上人剁下。地上人两手一交劲,往怀里一扣,他站立不住,仰面倒下,几个黑影纵步扑上来,将他按住,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一把拧起了。
那个地上人捡起他的佩刀,说:“让你拿一百两金子,你不干,这回好了吧,捆得像麻花一样,不好受吧。”
他大约已经知道了着了什么道了,不再说什么了,任由他们推搡着到了南枢密院,众人将他推进衙门。
只见堂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人他认得,一个是韩德让,一个是王继忠,另一个人年纪不到三旬,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却显得儒雅,像一个教书先生。
那个拿着他的佩刀的人说:“枢密大人,贼人带来了。”
他知道了这个教书先生就是张俭,便大声说:“我不是贼人,你们凭什么绑我?”
韩德让拿起一盏灯来到他的面前,盯着他仔细打量了半天,说:“果然是你,弥里吉,原来你没死。”
“谁是弥里吉?我不认识他。”
韩德让说:“休要隐瞒了,你的面容虽然被毁了,可是,你的后颈上的那块胎记骗不了我,我可是与你打了好几场比赛的,你的胎记我记得清清楚楚。”
弥里吉突然大叫起来:“你认出来了,又怎么样?你这个阴毒小人,我要杀了你。”
弥里吉说罢,向韩德让冲上来,却被卫士们死死地按在地上。
弥里吉挣扎着,嚎叫着,谩骂不止。
王继忠说:“弥里吉,大丞相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弥里吉咬牙切齿,说:“我与他仇深似海,我跟姓韩的势不两立,我今生杀不了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继忠说:“你这个小人,是你击鞠时要谋害大丞相的,为什么反说大丞相的不是?”
弥里吉说:“他这个阴毒小人,正大光明不能杀死我,就使阴招,要放火想烧死我,真正的阴毒之至。”
韩德让厉声问:“谁说我要放火烧死你?”
弥里吉说:“那天的大火不是你指使人放的还能是谁?”
韩德让说:“你亲眼看见是我指使人放的火?”
弥里吉说:“不错,就是我亲眼所见,那些放火人就是你手下的人。”
王继忠说:“不可能,大丞相要杀死你,何须放火,早在击鞠场就像杀死胡里室一样,剁成肉酱了。”
弥里吉说:“他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虚伪,恶毒,假仁慈。”
韩德让说:“胡说八道,老夫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从不背后害人,何况对你这种人,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吗?”
张俭说:“是呀,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
弥里吉不做声,怒目而视。
张俭说:“说说,那天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弥里吉说:“这个,你得问他。”
张俭说:“我都跟你说了,这事与大丞相无关。”
弥里吉说:“你要问我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我哪里知道,我当时已经睡着了,醒来时,大火已经烧到屋顶了。”
张俭说:“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弥里吉切齿道:“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好狠的心呐,房门都被他们锁紧了,我是砸开窗户逃出来的,我这脸就是跳窗时烧伤的。”
王继忠说:“你跳窗之后就逃走了?逃到哪里去了?”
弥里吉说:“哼,逃到哪里?我能逃到哪里?”
张俭说:“你没逃走,为何没在现场看到你?”
弥里吉说:“我被人救了。”
韩德让说:“谁救了你?”
弥里吉瞟了韩德让一眼,说:“谁救了我,你管不着。”
张俭知道弥里吉是不会说出救他之人的,便说:“你这次来上京干什么?”
弥里吉说:“不干什么,故地重游,看看上京有什么变化。”
张俭说:“有什么变化?”
弥里吉说:“没什么变化。”
张俭说:“怕是你没有时间逛上京吧。”
弥里吉说:“逛不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张俭又说,:“你在大于越府干什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弥里吉一愣,说:“我与耶律兄弟是好朋友,我们曾经一起打过马球。”
张俭点了点头,嘴里叨念着,“是啊,你们都会打马球,打着打着,就成了好朋友,好朋友一般都是这么交上的,有着相同的志趣和爱好,经过几次交往,就成了好朋友。对不对?”
弥里吉不知张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说:“对。”
张俭说:“你以前是击鞠场上的风云人物,一定交了不少朋友。”
提到击鞠之事,弥里吉就得意起来,头抬了起来,说:“那是。”
弥里吉听见张俭对交朋友大发一通议论,心也被他引到那上面去了,甚至开始怀念以前交往的几个好友。
突然,张俭问:“耶律道士奴在家吗?”
“在家,”弥里吉忽然觉得失言,忙说,:“不在,他不在家,在西北没回来。”
张俭不说什么,问韩德让,王继忠还有什么要问的。
王继忠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依我看就别问了,问他也不会说的,不如早点杀了算了。”
韩德让说:“好吧,那就杀了吧。”
弥里吉高声叫道:“我没有犯法,凭什么杀我?”
张俭说:“你辱骂大丞相,难道不该杀你吗?”
弥里吉大叫:“你们因为这个杀我,我不服,不服。”
张俭对韩德让说:“大丞相,怎么办?律法上确实没有说人骂了你,就要杀头。”
韩德让忽地站起来,说:“婆婆妈妈,什么律法不律法?你看着办。”
韩德让说罢,走了。
王继忠埋怨张俭道:“就你死脑筋,得罪了大丞相,今后有你好受的。”
张俭苦着脸,说:“那该怎么办?”
王继忠说:“先关押起来吧。”
张俭便令人将弥里吉推进地牢里,弥里吉在地牢里大喊大叫,没有一个人应他。
韩德让连夜进宫,因为,事情已经明摆着了,而且,他已经猜到了谁是叛乱的首领,一切都如萧绰想的一样。
萧绰还没睡,似乎知道他今夜要来,故意让宫女在宫门口迎接。
韩德让一坐下来。
萧绰便说:“事情有眉目了。”
韩德让说:“抓到一个奸细,虽然,他没有交代,但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萧绰说:“是她要谋反吗?”
韩德让说:“是的,皇太妃应该就是反叛的首领。”
萧绰说:“知道他们有什么安排吗?”
韩德让说:“现在耶律道士奴已经潜回上京了,我想胡辇也快到了,他们想里应外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萧绰说:“他们还有没有其他布置?”
韩德让说:“目前,还不清楚。”
萧绰说:“继续查,一定要弄清楚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部署。”
韩德让说:“是,既然胡辇谋反之心已起,我们要不要召集兵马来上京?”
萧绰说:“不忙,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来攻吧,朕不相信他们就能攻下上京城。”
韩德让看着萧绰,觉得她似乎从没有如此淡定过,就好像面对一阵清风吹过。
韩德让说:“你知道我们今天抓的人是谁吗?”
萧绰说:“是谁?”
“弥里吉。”
“弥里吉?弥里吉是谁?”萧绰已经把弥里吉忘了。
韩德让说:“当年,与胡里室联手想谋害我的那个击鞠队员。”
萧绰猛地记起来了,说:“哦,是他,他不是被烧死了吗?”
韩德让说:“不,他逃出来了。”
萧绰说:“算他命大,可是,怎么一直没看见他呢?”
韩德让说:“听他说,他是被人救了,可能一直在救他的那个人那里。”
萧绰说:“谁救了他?”
韩德让说:“他不肯说好,我想当时最先赶去救火的人是奉陵节度使挞马解里,可能是他救了弥里吉。”
萧绰说:“是的,的确是挞马解里第一个赶到火场的,朕因此还赏赐了他。”
韩德让说:“弥里吉说是有人故意要烧死他的。”
萧绰说:“他怎么这样说?谁与他有仇?要烧死他。”
韩德让说:“不知道是谁,他说当时房门都被锁上了,他砸开窗户才逃出来。”
萧绰说:“是这样啊,那真是有人故意放的火,那么,是谁要害死他呢。”
韩德让说:“我想杀他的目的不外乎杀人灭口,一定是幕后指使他们要谋害我的人。”
萧绰说:“不错,朕当时放了击鞠队所有人,也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利用他们引出幕后的主使。”
韩德让说:“你现在知道幕后主使没有?”
萧绰说:“不要问,一定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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