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见了萧绰,把放走杨重进的事说了。
萧绰听了,说:“私自放走俘虏,这可是大事。”
韩德让说:“臣知道是大事,臣愿意受罚。”
萧绰说:“你既然甘心受罚,想受什么处罚?”
韩德让说:“不管什么处罚,臣也愿意领受。”
萧绰说:“那好,罚你把仓库里那十几匹蜀锦搬回去。”
韩德让说:“那不行,那是西夏的贡品,是给你和皇上的。”
萧绰说:“说给你就给你,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一个人过生活?你现在有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计算,要把家里人照顾好,不要让人说你不会过日子。”
韩德让说:“那是他们的事,我还是我。”
萧绰说:“朕知道你还是你,要不然,你也不会放走杨重进。”
韩德让说:“只怕我这好事会变成恶事。”
萧绰说:“你是担心杨重进要杀人?”
韩德让说:“看他的样子,像一口要把人家吞掉,回去之后还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来?”
萧绰说:“那是他的事了,再说那妇人也不该留在世上,杀了干净。”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韩德让说:“臣听说马得臣病了?”
萧绰说:“是病了,有几天没有上朝了。”
韩德让问:“什么病?”
萧绰说:“心病。”
韩德让不解地问:“心病?”
萧绰说:“还不是因为安置俘虏的事,朕说了他一句,他记在心里去了。”
韩德让说:“哦,是了,这帮文人就爱钻牛角尖,认死理,这回可把他吓得不轻。”
萧绰说:“又酸又臭,小心眼,朕怎么有这样的臣子?”
韩德让说:“太后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臣记得马得臣曾经上书规劝皇上击鞠之事,太后看了十分喜欢,认为他是契丹难得的正直之人,怎么就因为他建议放还战俘,就生气呢?”
萧绰说:“朕没有生气,只觉得他处置失当,言语重了些,想不到这老夫子这么不经说,今天,你替朕去看看他,帮朕安慰安慰他。”
韩德让来到马得臣家,只见他的家人都是满脸忧愁,也不见马得臣出来迎接。马夫人把他迎进屋内,奉了茶水,愁眉苦脸地陪坐着。
韩德让说:“太后听说马大人身体抱恙,特命我来看望,不知马大人可好?”
马夫人立时垂下泪来,说:“我家老马恐怕不行了。”
韩德让一惊,说:“这么严重?”
马夫人说:“老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韩德让忙问:“请了大夫没有?大夫怎么说?”
马夫人说:“请了,大夫看不出来什么病?”
韩德让说:“快领我去看看马大人。”
马夫人起身,领着韩德让走进一间又黑又矮的小屋,进屋就有一股暖流迎面而来。只是猛然进来,看不清里面,好一会儿,韩德让才看见屋角落里有一张炕,里面正烧着火。炕上躺着一个人。
韩德让知道那就是马得臣,韩德让走过去,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马夫人说:“说不了话了。”
韩德让说:“怎么会这样?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
马夫人擦着眼泪说:“谁说不是,那天上朝还好好的,回来就不对头了,人像变傻了一样,闷在屋里不出来,三天不吃不喝,又不让人进去。后来,奴家实在担心,让人砸开房门,进去一看,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很难看,像个死人。奴家都吓坏,哭都哭不出来。只得连忙派人去请大夫。谁知老马竟然醒了,不让奴家请大夫,说要吃饭。奴家以为他好了,就弄饭他吃。他倒是吃了两碗米饭,全家人都放了心。但是,到了傍晚,奴家又进了他的房里,却不见他的身影,四处寻找,在这里才找到他,问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抱着肩膀,缩成一团,说‘怕’,第二天,他的嘴也歪了,眼睛也斜了。奴家忙请来郎中,郎中说是中邪了。这好好的怎么就中邪了?”
韩德让看了看马得臣,几乎认不得了,他变得面目全非,涎水直流,对人的呼唤全无反应。
韩德让叹息了几声,走了出来,马夫人也随后出来。
韩德让想安慰马夫人几句,可是,心里却被什么压住了,气流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直到出了马府,辞别马夫人的时候,才说:“我回去禀明太后,派一个御医来给马大人看病,好歹要治好马大人。”
马夫人连忙称谢。
韩德让回到宫中,向萧绰说了马得臣的病情,
萧绰听了半天不语。
韩德让说:“要不要派一个御医去看看。”
萧绰忙说:“要的,要的,快派人去。”
韩德让起身去了太医院,萧绰坐在宫里半天一动不动。突然,喊来贤释,说:“你去门口守着,看见太医回来,让他直接到朕这里来。”
没过多久,贤释带着太医进来。
没等太医行礼,萧绰便问:“马大人怎么样了?”
太医说:“马大人,情况很糟糕,怕是~~~”
萧绰见太医吞吞吐吐,不耐烦地问:“马大人得了什么病?”
太医说:“积劳成疾,加上最近可能受了惊吓,猝然发病,气血淤塞,以致昏迷不醒。”
萧绰说:“能不能治好?”
太医说:“马大人这病发作突然,凶险至极,往往数个时辰之内,人就没了。但马大人发病至今一过好几天了,想来可能有救,只是臣无能,救不了马大人。”
萧绰说:“马大人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国家不能慢待他,你们太医院立刻商量出一个方案,一定要救活马大人。”
太医领了命令,连忙回太医院,集合所有太医一起商议,可是商议来商议去,始终找不到一个良方,但又不能违背太后懿旨,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把他们认为有效的药都拿去煎给马得臣喝,又施以针灸、推拿,放血,凡是用得上的办法都用上了,全无效果,眼看着病人越来越沉重,太医们慌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奏:马大人不行了。
萧绰叹道:“马得臣之病,朕之过啊。”
室昉说:“太后何出此言?”
萧绰便将马得臣建言释放俘虏的事说了一遍。
室昉说:“太后休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马大人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萧绰说:“虽然如此,如果马大人真有个山高水低,也是我契丹的一大损失。”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止。
萧绰又说:“马大人自入仕以来,操劳国事,兢兢业业,朕甚喜欢,又是皇上的师傅,教导皇上尽心尽力,谆谆教诲,是一个好老师,皇上应该去看看他。”
耶律隆绪说:“太后说的是,朕下朝之后就去看望马师傅。”
耶律隆绪到马家的时候,马家已经乱成一团,马得臣已经从那又黑又矮的小屋里抬出来了,放在堂屋的地上,奄奄一息。马夫人和几个儿女围在他身边都哭出了泪人。几个年老的人则在一起商量马得臣的后事,开始安排如何布置灵堂。
听到皇上到来,所有人都迎出来,行了君臣之礼。耶律隆绪随马夫人来到马得臣身边。
马夫人低下头在马得臣身边说:“得臣,皇上来看你来了。”
马得臣嘴角动了动,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
马夫人惊奇地看着马得臣,眼睛立刻放出奇异的光芒,一把抓住马得臣的手,说:“得臣,得臣,你醒了?皇上来看你来啦。”
耶律隆绪蹲下来,在马得臣耳边说:“马爱卿,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好些了?”
这时,只听见马得臣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响声,咕噜咕噜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耶律隆绪说:“本来皇太后要来看你的,可是,朝中有事,走不开,就让朕先来看你,皇太后说马大人是一个好大臣,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又是一个好师傅,循循善诱,教导有方,是大契丹的栋梁。”
两颗热泪滚下马得臣的眼角,只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喉咙里嘎嘎几声怪响,接着,就再没有声息了。
萧绰得到讣闻,心里十分难受。次日,下次亲自来到马府凭吊,只见马府甚是寒碜,马得臣的尸体还停放在屋中间,裹着一张破烂不堪的毯子。全府上下都除了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外,更多的人都愁眉不展。萧绰叫来马夫人一问,原来马得臣为官清廉,家无余财,弄得连办后事的钱财都没有,直到现在棺材还没有买回来,全家人都焦急万分,正与亲戚们商量借钱办事。萧绰听了,心里甚是难过,伤感,嗟叹不止,遂令有司出钱安葬马得臣,所有费用都由内府支出,另外,赏赐马家金五十两,银五百两,锦缎一百匹。追赠马得臣为太子少报。马家举家欢喜,感激涕零。
马得臣病殁,耶律休哥身负重伤,令萧绰心里甚是烦躁,士卒有些厌战,特别是长城口一战,伤亡惨重,虽然拿下了长城口,但也抵消不了伤亡带来的阴影。
萧绰考虑再三,决定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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