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叶行远抛出一块诱饵,真是引得群鱼争食,一潭浑水!”宇文经愤怒的拍案而起。
他的听众,只剩下一个陈直。就连最信任他的严首辅,在这当儿也没心思听他的“叶行远威胁论”,必须得花精力思考如何为自己人争取利益。
宇文经当然能够理解作为党派领袖必须承担的责任,对大学士们来说,首要的是集团利益、阶层利益,个人利益都在其次。叶行远抛出这个特区建设计划,明显有可行性,他们不能够因人废言。唯一可以争的就是具体执行。
可包括严首辅等人心里都门清,这事离了叶行远这个发起人,只怕根本玩不转。他的奏章之中虽然写得花团锦簇,但这些老江湖一看就知道缺失许多关键内容,这些才是压箱底的绝活。
叶行远是不是天纵之才不论,但至少从他的省试、会试答卷来看,他搞经济是有一套的,尤其是打擦边球出新主意,这是他的强项。这经济特区的概念从他描述来看,再经过几位大佬智囊团的推演,发现还真有很大的可行性,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放弃为自己争取?
官僚集团不是铁板一块,即使都是圣人门生,每个人的理念和代表的利益都不一样。所谓朝中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叶行远正是因为明确这个事实,才从容自如面对整个体系的排挤,照样能吃得饱睡得香。
这一段时间他甚至并不急于处理政务,而是悠闲的翻看友人们寄来的关切信件。县里府里的好友都陆续来信表示担忧,唐师偃甚至组织了一支义勇军要来救他。
可惜被老丈人穆百万发现,为了外孙子不能没了爸爸将他囚禁了大半个月,直到琼关县解围才放了他,唐师偃为此深致歉意。
欧阳紫玉在蜀中修行剑仙之道,一直与世隔绝,连叶行远中状元都未来信道贺,但这次也飞剑传书,说自己晚知晓一步,否则必御剑而来,为他驱散围城的蛮骑。还殷勤叮咛日后若有同样的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谁知道那时候大小姐你在哪儿。”叶行远莞尔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还有一封知名不具的信,叶行远一猜便知是神出鬼没的小狐狸莫娘子。信中满是揶揄,说他如此逞英雄怎么居然未曾挂点,又殷勤叮咛他必须得保管好童身等她前来收取,万万不可出什么以外。
叶行远笑着将这些信件都收起,与这两位美少女斗嘴同行的日子其实也过了没两年,但回想起来当真恍如隔世。
当年他还是初中秀才的小年轻,还有一股血气之勇斗知县,如今自己已经是五品爵六品官,身份早就超过了当初高高在上的周知县。便是见到知府,凭着爵位也差不多能平起平坐。
来到轩辕世界亦有数年,心境与初时大不相同,唯一一直保持的习惯,便是每天临摹“宇宙锋”三字。即使他现在已至灵力充沛之境,体悟剑灵,依旧可以让他的修行得以明显的提升。
冬日下午,叶行远懒洋洋的写了两幅字,又温习了一番新得的神通--云骑尉的神通名为“人马合一”,顾名思义便是驭马之术,用于骑战。
叶行远万不会希望日后再落到自己堂堂读书人还需要上场厮杀的地步,不过提升几分骑术亦有作用,便稍微练习了一番。
这一门神通能将体内的灵力灌注于骑行的马匹之中,便能够如臂使指,自在驰骋,即使原本不会骑马亦可如训练有素的骑兵一般冲锋。若是多加练习,更能加速冲刺,冲破万军取上将首级。此乃上古勇将的神通,结合于爵位之中,其实玄妙威武。
不过如今风气重文轻武,即使正宗勋贵爵位,大约这人马合一也只用来骑白马耍帅,这种刺刀见红的大将单挑就算在蛮人中也都不多见了。
叶行远也不认为自己会再度沦落到需要亲自冲阵的地步,稍加掌握便就罢了。除了战场上,他现在使用神通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毕竟这是一个秩序井然的世界,即使亲民官常用的用于查案的明察秋毫都极为难得。
至于破字诀、反字诀,如今他也是一方父母官,没人作死的用神通来攻击他,自然并无用武之地。
平时用最多的,无非是不自觉的用清心圣音改变人的态度,用心念通神来召唤黄巾力士服务,或者在地方上的举人力有未逮时协助使用呼风唤雨,但这些使用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
叶行远可以想见,随着官位提升,他会获得更多的神通,但使用神通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就像是当今首辅华盖殿大学士严秉璋,他理论上拥有官场最高的神通,但又有几个人见他用过了?
这种神通分配与使用不协调的现象,同样也是圣人文教秩序僵化的体现,需要神通之人没有神通,拥有神通的人又很少需要使用神通,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如果叶行远真能主持自上而下的变法,神通分配的规则应该要与使用频率挂钩,不用的、形式上的神通无须保留,这应该能够节省一部分天地元气。
不过现在不过只是遐想罢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能不能撬动圣人之道的第一块基石,就要看这次的特区建设如何定案了。
叶行远给自己泡了一壶茶,静静的在后衙之中等待。这一次,他有足够的耐心。
宇文经也在等待,他在首辅府邸之中已经连续等待了三日,每天严首辅都是一早出门上朝,要到傍晚时分才回来。这对习惯了迟到早退的古稀老人来说,实在属于难得的敬业。
争论犹自没有结束,事实上从许多方案被否决之后,最后回归到单纯的要不要建立琼关特区的讨论才变得特别尖锐。
自己的提案无法达成,便会转而反对别人的提案,这是大家的拿手好戏,所以当争到最后,最初谁持什么样的观点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反对的人是谁。
严首辅倒是一以贯之,他始终是最坚决反对琼关特区建设的领军人物--当然这位瞌睡首辅的最大强度表示也就是慢吞吞的说一个“不”字。
但在他的历史上,这已经属于难得的强硬态度了。
严首辅的这种强硬态度让沈孝一党非常兴奋,他们于是成为了叶行远坚定的支持者。沈孝当然记得叶行远在吏部曾让他没面子,但在更重要的政争面前,面子根本什么都不算。
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对五辅东阁大学士,这本来应该是一场一边倒的争论,但是这一次另外三位大学士的态度暧昧,使得内阁一直无法得出结论。
宇文经每晚都坚持看完当日内阁辩论的记录,并通宵整理论点与论据,一早制作简报供严秉璋参考。严秉璋往往只是在用早膳的时候匆匆扫上一眼,便一言不发的上朝去了。
到回来的时候,自有随从将今日的记录转交给宇文经,老大人也已经疲倦的不能再多说一句话。
从每日的辩论来看,宇文经绝望的发现,叶行远这份奏章得以通过的可能性越来越高。因为所谓特区的效果优点太明显,任何人越了解它,就越会为之心动。
而严首辅一党反对的意见其实很单一,无非是“乱人心”三个字而已。如果宝座上是一位谨慎勤政的君主,抑或首辅再有更强势一点的性格,仅有这三个字便能否决任何一个方案。
然而现实隆平帝本身就是个不安分的皇帝,而严秉璋却过于沉稳,以至于改变的力量一直在暗流涌动,并不会被轻易的打压下去。
小严相公每日看着宇文经出出进进,甚为不满,到第三日上终于忍不住拦住了他,警告道:“宇文先生,家父年纪大了,你何必如此催逼?叶行远此人固然令人生厌,但这特区之法亦非坏事,至少可为朝廷开源节流。
如今战乱四起,到处要用钱,能有新法子搞到钱便是好事,何必要拘泥?”
宇文经淡然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小严相公收了多少银子为之说项?”
小严相公面色一变,恼羞成怒道:“哪有此事,我本是出于公论。”
宇文经笑了笑,并不理他,心中却越发失望。有人已经把脑筋动到严首辅家中,这等于已经是刺刀见红,只怕即将要分出胜负。
就在他们两人交谈的时候,严秉璋难得的提前散朝回家,他依旧是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发呆。不过他一到书房,便将宇文经叫了进去,告诉了他内阁讨论的最后结果。
“此次我们输了,不过,也可以说是赢了。”严秉璋语气平淡,并无丝毫起伏。宇文经都听不出来他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
他握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到底会不会有琼关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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