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抬起了头,紧紧盯着栖凤的脸,不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栖凤没有任何异样,好奇地偏了偏头,问道:“七劫,那是什么?”
“不知道啊……”许问又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道,“也是我听到的一个传说。世界将迎来七劫,有水灾、雪灾、饥饿、战乱……你知道吗?现在西漠到中原的一大段范围里正在下雨,下了很久了,一直在下。”
他轻吐口气,道,“雨水连绵不停,河水泛滥,很多地方决堤,淹没了大量的村庄和农田。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逢春城尽全力收容了一部分人,但毕竟只是一座城,能力有限,不可能救得了全部。”
“官府呢?”栖凤突然问,“朝廷官府,就不管的吗?”
许问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栖凤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突然变得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仇怨。
“当然还是管了,朝廷下令修建怀恩渠,从西漠横跨整个大周,直到京城。以此来疏导水势,减轻水灾。我来这里的时候,怀恩渠刚刚开工,正在加班加点地建设。”许问没有多问,替朝廷解释了一句。
“怀恩渠?渠才开始建,恩就已经得怀上了。”栖凤带着一丝冷意地说。
“这……”许问替朝廷觉得有点冤。
因为某些缘故,这名字是他取的,没人反对,后面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延用了。
当然,会认可这样的名字,肯定还是因为它合了某些人的心意,从这个方面来想,栖凤的嘲讽也不能算有错。
不过再怎么说,这名字也是许问取的,全栽给朝廷确实不合理。
许问正琢磨着怎么解释,栖凤突然带着一点敌意地问:“你不会是朝廷的走狗吧?”
许问顿了一下,反问道:“如果我是呢?”
“如果你是……”栖凤打量着他,突然咯的一声笑了出来,“那我就告诉谷里的那些人,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许问却也笑了,摇头道:“你不会的。到现在我还在这里,你之前没有那样做,之后也不会。”
“那可说不定。”栖凤眼波流传,笑吟吟地说,“我最恨官府,你是官府中人,单这一点,我说不定就想把你推下去。除非……”
她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一眨,说,“你把这两个窑,给我好好刻好了。”
许问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刻,栖凤托着腮蹲在他旁边,一脸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许问突然对她说:“跟我说说青诺女神的故事吧?”
“嗯?你想听什么?”栖凤回过神来,问他道。
“什么都可以。”
“嗯……”
栖凤在他的引导下,慢慢讲了起来。
青诺女神还在的时候,并不是自己一个神,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各种同伴。
这些神各司其职,有的创造,有的破坏,相互不断循环,形成一个生气勃勃的世界。
最早,她的小人寿命是无限的,但他们却不免在这样创造与破坏的循环中死去,一死就是一大片。青诺女神为此非常愤怒,经常与同伴发生争斗,但无济于事。
最后,她舍身陨命,化身万物庇佑于人,让他们生生死死,循环不休,始终能保留一点火种。
栖凤抬起手,正好山壁上有一片树叶落下,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手里。
她捻着叶柄,转了一转,道:“所以现在的女神,藏身于万物之中,这每一片叶子、每一滴水、每一粒砂子,里面全都是她。”
她停了话语,温柔的气息却仍然飘散在空气中,轻轻的木刻声为之响应。
“好了。”许问说道,他抬起头,把那两块木板递给她。
“这样看起来,青诺女神是个很温柔的女神啊。”许问说。
“死亡,本来也是温柔的。这世上最平等的事情。”栖凤微笑着说。
许问与她对视,她神情柔和,素着一张脸,并没有戴面具。
…………
许问思考着回去了梧桐林,郭安又不在,钟意刀有些随意地放在郭安常坐的那个树桩旁边。
许问盯着刀看了一会儿,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继续帮他干活。
过了一会儿,郭安提着裤带,慢吞吞地回来,看见许问,扬了扬眉,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拿起他刚才做完的木片看。
许问使用钟意刀已经非常熟练了,木片的完成质量非常高,速度稳定有序,有种似慢实快的感觉。
“一不小心,还以为这刀是你的。”过了一会儿,郭安突然说。
许问一下就笑了,头也不抬地说:“别酸啊,你小心肝还是你的,我就是借用一下。”
“我心肝你来用……”郭安又嘀咕了一句,然后自己也觉得有点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确实很好用。刚开始有点不习惯,但越用越顺手,感觉都有点享受了。”许问说。
“喜欢吗?”郭安问。
“喜欢。”许问诚意地说。
“那送你了。”郭安满不在乎地说。
许问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笑:“不是你的心肝吗……”
“送你了。”郭安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有点不容置疑的感觉。
“不用。我已经把它的各项参数全部记下来了,到时候可以打一把一样的。”许问摇头拒绝。
“不用那么麻烦,你要就送你。”郭安第三次说。他停顿了一下,从许问手里把刀接过来,放在手里认真抚摸了一会儿。
“这刀当年打出来的时候,一共两把,是兄弟刀。我这把叫钟意刀,郭/平还有一把,刀名叫随意。两刀几乎一模一样,但当时刚打出来,我就选了这把,郭/平选了另一把,都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郭安轻声平静地说。
“郭/平把我扔在这里,然后就不见人了。我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但不能接受。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有点了芥蒂,就再难用好这把刀。”
许问轻轻皱了一下眉,道:“也许他是想办法去解决你的问题了。”
“不会。”郭安冷静地说,“他不是这种人。”
许问完全不认识郭/平,没法反驳郭安的话,只能听郭安轻叹了口气,继续道,“钟意刀钟意刀,最要紧的是心里的那腔心意。我对郭/平起了芥蒂,刀也就用不好了。放在我手上,徒然浪费,你用得好,送你理所应当。”
“拿去吧。”郭安又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遍刀身,把它交到许问手上的时候却毅然绝然,毫无犹豫。
许问深深看他,接过这把刀,说:“行,那先放我这里,你要的话可以随时拿回去。”
“不行,只有你认定它是你的,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它的妙处。”郭安不满许问的回答。
“先这样。”许问看上去性情柔和,但他确定的事情,同样也难以改变。
郭安看了他一会儿,不说话了。
…………
这天晚上,栖凤没有回来山洞这边。
新陶窑虽然设计好了,但是这批陶像还没有烧完,得等到出窑之后才能修理或者重建。
所以她必须得守在窑边紧看火温,随时添柴。
听说这件事之后,有光村村民过去了四个人,一方面帮她砍柴,另一方面也是安全。
有光村村民关系确实不错,从之前的事能看得出来,栖凤作为青木女神在某些阶段的化身,在村里的地位也确实不同。
晚上,山洞跟前的白荧土陶像仍然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方寸土地,也照亮了山壁上的图画。
许问盯着壁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走了过去细看。
就像他之前思考过的一样,这些壁画介于图像和文字之间,有一些能看出形态,但更多的还是不明其意的符纹,真的像咒文一样。
最关键的是,就少有的图像来看,它表达的就是最基础粗浅的耕种劳作生活等场景,几千年不变的那种,看不出时代。
当然,这也是因为人类的耕作时代确实延续了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变化本来就非常少。
这些系魂咒如果真的近似文字的话,那理论上来说,它们是可以用一定的方法进行解析的。
分析这些符号与文字,本身就是考古学的一部分。
许问在另一个世界进行学习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些相关的内容。现在他就试着用这样的办法来破解其中的意思。
他先找到了一些出现频次比较多的符号,那是一个圆形,中间有一个点。
按文字的常规,这通常是指太阳。
许问照着这个规律研究了一会儿,发现不是,是自己想岔了。
不是太阳的话,它会是什么意思呢?
许问越分析越觉得很有意思,情不自禁地走进了洞中。
外面的光照不到里面,他点起了火把。
上次进来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更多的在栖凤身上,这次专心地看,才发现这里的壁画比想象中还多。
密密麻麻,深浅不一,几乎布满了整个洞壁,火光映在壁上,光影交错,几乎称得上辉煌。
一段时间里,许问会觉得这些图形更近似于图画,因为装饰性实在太强了,但渐渐的,他隐约琢磨出了一些门道——一些规律。
他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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