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木柴燃烧的轻微爆裂声也入耳,床上躺着的人蓦地睁开了眼。
她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是另一个世界在大学毕业旅行中意外身亡的宋京墨,也是这个世界被宋家庄外的宋老爷子捡回去养大的小农女。
宋老爷子是这一带为数不多的修灵者之一,却因为养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孩拒绝收徒。
庄上的人不敢忌恨宋老爷子,只能死盯着宋京墨,好寻出她的错处来说闲话。
好巧不巧,宋京墨十岁的时候被检测出没有修炼资质,注定只能做个寿数不长的普通人。
宋家庄那些家里孩子有修炼资质的人一下就炸开了锅,请来庄里讲话还算有分量的几位族老,搞了一次“请愿”。
宋老爷子没有说收徒,只让人把孩子送来,偶尔指点一下,庄里的人勉强如了愿。
日子还算安稳的过着。
一天,宋京墨意外落了水,救上来后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宋老爷子让人把孩子都领了回去,借了牛车接来隔壁林家村的老药师过来瞧。
老药师捻着胡须粗粗诊完脉,说这是寒气入体伤了身子骨,要仔细将养着,走前留了几副药,让三碗水煎作一碗水给灌下。
在醒之前,她隐约听到了宋老头和老药师的对话。
她竟然回到了这时候。
眼睛一闭一睁,命运仿佛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她又回到了闹剧还没上演之前。
宋京墨侧过身子,牙齿紧咬嘴唇,眼睛睁得极大,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只觉得鼻子酸涩眼眶发胀。
她活过来了。
她又活过来了……
宋京墨清晰的记得自己是被淹死的。
她不会水,冰冷又浑浊的河水从鼻腔、口腔涌入,身体被麻绳捆住,挣扎不能。
从上方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嘲讽语气和憎恶的声音。
“让这废物祭河神倒是便宜她了。”
凉意像是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的,一点点吞没了她的感知。
身体似在不断下沉,她感知着自己的死亡进度,在意识全无之前,看到了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和那影子头上绽出光芒的珠子。
她的一生本该平平无奇的度过。
唯一的变数是,有个自称仙门弟子的人来到了宋家庄,说要带一批人去禁忌之地寻机缘。
禁忌之地之行,仙家子弟带走了宋家庄近乎所有的适龄男女。
年满十四而未超过二十四,即为适龄。
同行的人里,只有宋京墨一人活着回到了宋家庄。
在那段时间里,宋老爷子无声无息的去了,被人葬在一棵松树底下。
新立的坟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宋京墨成了孤女,从此万事只能靠自己。
一个庄子几千人里头也就几十个人有修灵天赋,却是个人都排挤她这个普通人,就连在人均废柴的事实这么明显的情况下,也就宋京墨一个人有公认的废物名头。
可她没修灵天赋碍着谁了?天塌了有高个儿的顶着,可从来没有什么高人给她算命说什么她要拯救世界,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农女。
不过是没有修灵天赋,她支着自己的小铺子经营整日刚好能得个养活自己的银钱,种的那几分地的产出也够两爷孙嚼用,偶尔还能给宋老头攒二两酒钱,日子过得再自在悠闲不过。
她自己都接受了自己注定平凡。
她这个人容易知足得很呐。
可是偏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仙家子弟,带来了大机缘的消息。
宋京墨从不觉得宋家庄人是能成大事的。
机缘二字砸懵了这群根在土地心比天高的农人,也点燃了他们的野心。
传说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机缘,眼下是实实在在的落到了跟前。
能不抓住吗?怎么能不抓住?
就是跟着去瞧几眼见个市面捡个漏都是走大运。
整个庄子都沸腾了,那个仙门弟子却说要去那个什么劳什子大机缘在的地方有男女比例和人数的限制。
庄子上年轻人不多,年轻女子更不多。
宋家庄人没想过去远一些的庄子和村子找人,仙门弟子以时间来不及为由,精准的掐住了宋家庄人的七寸。
这样好的机会不抓住,和看着一堆金山在眼前只缺了把开锁的钥匙一样难受。
而抓住这个机会,只需要达到仙门弟子说的要求。
凑到最后,好巧不巧,还差一个年龄适宜的女子。
原本是不差的,只是选出来的队伍经筛查之后,一个新寡的妇人被剔除。
年龄是合适的,到底是哪里不合适,各家心里都有所猜测,却都没有明说。
这样一来,能去的人左筛右选就只剩下一个宋京墨。
那帮人好话歹话说尽嘴皮子磨破都没打动宋京墨坚决不去送死坚决不去做炮灰的想法。
仙门弟子先耐不住性子了,亲自找上门来。
带路的人还一脸这是她的荣幸的讽刺神色,转脸又对仙门弟子笑得毕恭毕敬。
也不知道那仙门弟子对她施了什么妖法,宋京墨直接被控制着点了头,然后就出现在了前往禁忌之地的队伍中。
大机缘所在地是一处禁忌之地,顾名思义,是不嫌命长的话最好别想着进去的地方。
其他人都死了,只有宋京墨捡了一条命,回到了宋家庄。
被财帛打动的不是她,被机缘迷惑的也不是她。
怎么到最后,所有的错都归在她身上了?
宋京墨原本以为,他们只是痛惜自己的孩子没能回来才终日郁郁。
所以他们的质问、痛哭、愤怒、辱骂甚至是拳脚相加,宋京墨也只是不回应的同时躲避他们的肢体攻击。
就连他们嚷嚷着的,愤怒吼着“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为什么活着回来的不是我的孩子!”、“你怎么没有一起死在禁忌之地!”诸如此类的话她也没多在意。
到后来她只冷眼旁观,看他们日复一日上演那戏码重复的闹剧。
就这样,她仍然是他们眼里的罪人。
记忆过完,宋京墨蜷起身子,眼泪都要笑出来。
那些人都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的可怜人,所以只能对着她逞威风。
她有什么错呢?
她的确错了。她错在对这些蠢货一再忍让。
宋家庄的人于她没有任何恩情,绝没有她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道理。
她从未怕过这些人,以后也不可能怕。
人善被人欺,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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