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界

《影之界》

22.废墟中央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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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皇地逃窜着,没命地逃窜着,向着黑暗深处盲目地逃窜着。

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追赶着自己,不明白被捉住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命运,不过正是这层未知,对未来失去掌控的无力感才让他感到恐惧。

就在前方摔倒吧——

这是命令?还是他既定的命运?亦或是恶魔在他耳边的低语?

无法解读的诡秘背后伺伏的是那无从规避的厄运。尽管刻意放缓脚步试图稳固身形,无形的绊锁依旧无情地将他掀翻,任由那无形的恐惧在他身上蔓延,啃食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沉重的压抑感使他窒息。

不,这不会是现实。他极力否认着。这是——

赶在因缺氧休克的前一秒,西塞尔及时将压于面部的枕头拍落,咳嗽连连地坐直身躯审视着这场谋杀未遂案的始作俑者。那是一名身高不足一米的男孩,从容貌判断年纪大概不到十岁,虽然身着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却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看上去平日里受到了相当不错的照顾。

“呐,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招人记恨的事,但面对这位险些闷死自己的孩童,西塞尔还是尽量小心谨慎地打探着情报。

“奶酪。”

“嗯哼?”出现了这个场合本不应出现的名词,西塞尔一时间有些愣神。

“我的名字,是奶酪。姐姐说,爷爷在吃奶酪时,我被捡了回来,所以爷爷就,给我起名叫奶酪。”虽然对男孩奇怪的断句方式感到莫名其妙,但西塞尔对于这位“爷爷”的起名思路更是倍感无语。用食物给孙儿起名的祖辈培养出了无故谋杀素不相识的路人的孙子,这就是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那么,小奶酪,你为什么要谋害我?这是你爷爷的指示吗?”

“姐姐说,你是好人。布丁,也是好人。布丁生病了,很痛苦,爷爷说这么做,他就不会痛了。”男孩的眼神颇为无辜清澈,如果排除他的演技与城府高深的可能性,那么就只能暂且认同他的所言非虚。

“行吧,奶酪。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做了,这么做哥哥可能会被你杀死的。”

“沙洗?什么是沙洗?”

“是杀死。”西塞尔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虽然对这样年幼的孩童灌输死亡的概念有些残忍,但西塞尔也着实不希望不明不白地死在男孩的所谓“善意”之下,“死亡就是消失、虚无,失去行动能力,失去记忆与感情。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就连思考自己是否存在的权利也一并被剥夺了。”

“这么说,布丁,不会回来了吗?”

“......没错。”片刻犹豫后,西塞尔决定向面色惨白的男孩如实相告。如果他的爷爷真的如此对待一位年幼的孩童,那名孩子必死无疑。与其让这名孩子蒙在鼓里,最终因梦碎而绝望,不如让他早日接受现实,做好面对最坏结局的心理准备。

“不,我不要!你们都骗我!”

男孩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哭嚎着奔向户外。西塞尔慌忙伸手制止,只是此时的男孩为悲伤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全然听不进他的劝诫。西塞尔轻叹一声,重又靠回床檐揉着额角。在他最后的记忆中,于大楼内意外遭遇自己的父亲后,他从那间办公室的后门逃离了大楼,最后却因失血过多与体力耗尽于后巷中彻底失去了意识。原本打算从男孩口中打探些情报,尽可能地了解自己昏迷途中的经历以规划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却不料发言过于激进使男孩提前退场。

果然是自己低估了情绪在谈话中的权重吗——

直到他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西塞尔才猛然惊觉,自己于囚禁室内被赛博斯汀斩断的手臂不知何时被修复如初。只是手臂活动时并无异样感,就连拼接处亦未留下丝毫疤痕或是缝补的痕迹,就好似于高楼中发生的激战不过是自己的南柯一梦。不过直至此时黑色镰刀斩断手臂时产生的剧痛与尝试以构成术修复手臂无果时内心的悲叹西塞尔仍旧记忆尤新。

比起否认战败逃走的现实,西塞尔的理性更赞同将安逸的现状理解为濒死前大脑自我麻醉产生的幻觉。为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西塞尔自床上一跃而起,伸手去取倚在床头的镰刀。只是这等寻常小事对体力尚未恢复的西塞尔而言可谓是难于登天,在双脚接触床板的瞬间,他的小腿抽搐发软,紧接着整个人如落水的石块般直直地栽向地面。脑壳与混凝土地面亲密接触带来的,名为疼痛的真实感向他证实了关于梦境的推断不过是又一项伪命题。一时间西塞尔甚至产生了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上一觉,再次醒来时眼前会不会又是一副沧海桑田景象的冲动。

“那个,学长,你醒了吗?”

直至那声轻柔的女性低喃在他的身畔响起。

生锈的金属废料与废弃的房屋残骸堆砌成山,高达数十米的垃圾堆遮天蔽日,完全阻隔了两侧地平线的视野,独立出一片狭隘到令人窒息的露天广场。食物发酵腐烂的恶臭味与空气中的煤烟混合而成的刺鼻气息令人作呕却又无处不在,少年与少女漫步于碎石与塑料铺砌的简易小径上,与空气清新而湿润舒爽的学院清晨不同,周围衰败腐朽的环境进一步增幅了二人间的尴尬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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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我稍微有一些惊讶呢,学长居然能适应这里的空气呢。大多数第一次来到乌尔邦州的人都会觉得这里的空气过于浑浊无法忍受呢。”弗雅尝试着抛出话题以打破二人间的沉默,虽然以私人问题作为首发话题的谈话技巧算不上高明,但以弗雅怯弱内向的性格而言已经算得上一次不错的尝试了。

“虽然只在这里呆了三年不到,但我好歹也算是乌尔邦州出生的居民。只不过在母亲过世后,父亲便带我和爷爷搬迁至理查冈州居住了。”西塞尔悠悠地解释道。实际上,就在一家三口搬家至理查冈州一年后,他的父亲便再次抛下爷孙二人重返理查冈州任职,不过具体从事何种工作却对二人只字未提,直到之前在档案管理室意外相逢时,西塞尔才对他父亲的职业有了些许了解。不过这些内容与本次谈话的主题并无直接联系,西塞尔并不想无故让对方平添烦恼。

“对不起,我并不知晓伯母已经过世了。随意询问你的家事是我过于唐突了。”弗雅并没有意识到向这样频繁道歉很容易将话题扼杀在摇篮中,亦或是她有所自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心中的包袱。见弗雅若有所思地别开目光不再言语,西塞尔轻叹一声。虽然他原本计划不着边际地将话题导向自己期望的方向,但如今看来原计划将耗费远超预期的时间与精力,于是他决定采取更为直接的手段。

“不过距离上次身处乌尔邦州已经是十七年前了,你介意为我介绍一下这里最近的种种状况吗?”西塞尔单刀直入地发问。

“嗯?学长你指的是——”

“老实说在我昏迷前,我还是身处那栋大楼附近的后巷中。”西塞尔说着指向东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中耸立的摩天高楼是从这里透过无边无际的垃圾海能眺望到的唯一风景,“虽然我不怀疑你会于我昏迷期间暗做手脚,但我还是希望了解自己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而且虽然年幼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在我的记忆中乌尔邦州虽然污染情况严重,但却从没有出现过这样荒废破败的情况。这些年来,乌尔邦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原来学长是在那里......”弗雅喃喃自语,随后转向西塞尔,开始逐一解答他的疑惑,“那栋大楼是乌尔邦州的市区中心,而我们这些偏离市区的市郊区便成为了市区倾倒废品的垃圾场。每天都有成吨的垃圾自市区被运送至此,市区市民弃之不用的剩余饭菜,收押抵债的工厂残骸,因伤残无力再坚守岗位的工人,以及——成为潇洒成性父母累赘的孩子们。”

提及孩子时,弗雅显然迟疑了一会:“我每天傍晚都会去临近的收纳点检查一番,确保那些一息尚存却又无力独自生存的人们不会淹没在垃圾山中度过漫漫寒夜。虽然那些救下来的孩子们——算了,学长想了解的也不是这些琐事吧。总之,昨天傍晚我一如既往地前往临近的收纳点巡视,却在尸堆的正上方发现了昏睡不醒的学长。当时的学长极为虚弱,伤口的侵蚀程度也非比寻常,可能正是这个原因,管理者们才将奄奄一息的学长当做毫无价值的伤患押送至此的吧。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即便学长失去意识,仍旧把那只镰刀紧紧攥在手中,方才给了我施救的机会。”

“这是什么意思?”眼见此行的目的触手可及,紧张与兴奋的情绪使西塞尔的呼吸急促,语调相比平常也更为激进粗鲁。弗雅显然对西塞尔的反常表现颇为不安,不过此时她的脸上显现的则更多是一种名为疑惑的神情。

“那个,学长不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吗?我大体上算得上是个普通的普罗姆,除了蹩脚的构成术没有办法帮助他人恢复伤势,我只不过是发挥了那把镰刀的固有能力,重新创造了学长的手臂而已。”

“奈塔基可以治愈通常手段无法恢复的伤势?但是我以为它是用以——”西塞尔陷入了沉思,确实迄今为止奈塔基都在对抗弗兰肯中发挥了非凡的效果,不过却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它除了杀伤弗兰肯外并不具备其他功能。

不对。西塞尔立即回想起奥赖恩曾于理查冈州被自己的攻击划伤胸膛而不得不暂时退居二线,赛博斯汀对于奈塔基的开发程度显然远在自己与弗雅之上,如果奈塔基具备恢复伤势的能力,以赛博斯汀对奥赖恩的忠诚度,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以此法治疗奥赖恩的伤势。不过弗雅同样没有向自己说谎的必要,那么——

西塞尔回忆着赛博斯汀指明自己的奈塔基是赝品的论述。正如以塑料仿制的玻璃虽然总体质量不及后者,在面对特定强酸时却能表现出更强的耐蚀性,或许自己的奈塔基作为赝品诞生之际,反而额外获得了治疗伤势的能力。如果以治疗奥赖恩的伤势为代价,交换对方释放麦拉——

不行。西塞尔轻轻摇了摇头,先不论自己对于治愈能力的认知了解过于肤浅,能否主观加以控制都是个问题,西塞尔对于自己同时面对赛博斯汀与痊愈的奥赖恩毫无胜机这一点还是自知之明的。现在自己的情报过于匮乏,如果能找到机会与赛博斯汀再次会谈无疑可以解决这一问题,但如何在确保自己人身安全的前提下令赛博斯汀心甘情愿地向自己提供情报却又是另一项难题。

“学长,你没事吧?”弗雅关切地看向脸色阴云密布的青年,她虽然无法读懂西塞尔内心的动态,却也想尽己所能解决困扰他人的难题。

“没什么,我们先走吧,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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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话等离开这座垃圾山再说吧!”西塞尔摇了摇头,移开紧压于下唇的食指,故作开朗地向弗雅提议道。

“不,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前面。”弗雅尴尬地笑着,指引西塞尔爬上附近的山头。

俯瞰大地,周围环绕着直抵地平线的垃圾海洋,没有一丝生机,亦没有任何活力,不远处的一处垃圾堆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不过西塞尔真心希望那不过是他的错觉。夕阳中闪烁的城市虚影如梦如幻,五彩斑斓的霓虹于此处看来是如此绚丽却又缥缈空虚。与周围荒凉衰败的景象不同,前方不远处的低洼处却有着一片方围百坪的绿地,兀自坐落于垃圾堆的深处。其上建造的双层小宅虽然精巧质朴,但屋后的园圃打理有序,方寸之围的水潭清澈见底,可见屋主人是一位相当心思细腻之人。

“那是我的,不,应该说是我爷爷的家,我在离开阿斯兰特州后就一直定居于此。原本我打算尽早将学长介绍给爷爷认识的,只是学长昨晚一直发烧昏睡的状态也不适宜强行搬动,就暂且将你安置在附近的联络所小屋了。”见西塞尔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弗雅以为是对方怯生,连忙安慰道,“不用担心!爷爷虽然对陌生人凶巴巴的,但实际上他心肠很软的,我带回去的孩子再多也只是埋汰几声,从没有强行将他们赶出家门。而且学长今天醒得比预期更早,爷爷还在外出工作中,在他回来前我们可以事先商量一下如何向他求情不是吗?”

“不,我只是在想,你的爷爷应该是在市区工作吧?”西塞尔轻轻摇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绿地的修缮工作相当完备,即便可以从垃圾堆中翻找废旧部件重复利用,仍需要大量资金维持水电与避免土质酸化,显然在这荒废的城郊即便可以找到工作也无法填补如此巨大的资金缺口。联系之前名为奶酪的男孩的证词,西塞尔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爷爷隐隐有着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见弗雅对爷爷颇有依恋喜爱之情,一时间却也不好开口直言。

“是啊,爷爷也是为了我们,才会坚持留在这里的。”

与故人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弗雅神情落寞地眺望着那座直窜云霄的高楼。只是西塞尔隐隐察觉,她那双空洞的眼眸,凝视着更为遥远的方向。

熊熊燃烧的黑色炽焰如幕布般阻断着房间内外的空间,青年遍布伤痕的身躯自黑炎中穿行而出。虽然这种黑炎无法灼伤他的血肉,但他身上所着的衣物却是由普罗姆世界的普通材料制成,无法从中幸免。从一旁的衣柜中取出备用的实验服披在赤裸裸的身体上,青年继续向昏黑的房屋内部前进。虽然他本人极为讨厌这种集招摇过市的白色和死板呆滞的设计于一体的服饰,但比起赤身裸体去会见那位大人,这勉强算得上庄重的服饰也聊胜于无了。

“哼,是汝吗,吾还以为发生这种事后汝会有些自知之明,至少明白在自己洗清戴罪之身前无颜再来见吾呢。”

虽然赛博斯汀明白在他身前的是协助奥赖恩治疗伤势的疗养舱,但此处严禁外人出入,没有其他普罗姆的协助,他只能通过回音确认附近物什的大致轮廓,连疗养舱的漆色都无从辨认,更不必说疗养舱中的奥赖恩的面容了。

“抱歉,奥赖恩大人,我......”

“喝!汝这连影子都算不上的废品有何资格资格直呼吾的名讳?更遑论奥赖恩这个假名本就不是为汝等准备的便利!汝自幼便接受吾的教导,怎么至今还和那群普罗姆一副德行?!”

赛博斯汀的话语未半便被奥赖恩的暴喝打断,面对奥赖恩铺天盖地的指责,赛博斯汀只是顺从地低下头:“抱歉,大人,是我一时疏忽了。经常与西塞尔混在......相处,难免养成了一些不良习惯。”

“哼,那汝倒是认为,这是吾的问题,还是西塞尔的问题?”奥赖恩冷笑着向赛博斯汀发问,看似平和的语气中却满含威压与胁迫。

“不,这自然是我的过错。虽然让西塞尔侥幸逃脱,但我已部署人员展开搜索,一旦发现他的行踪,我会第一时间将其捉拿归案。”赛博斯汀半跪于地,竭力保持语气的恭敬却无法掩饰嗓音中的颤抖,滴滴冷汗自他的额角渗出滑过苍白的脸颊。与奥赖恩相处多年的他自然明白,这位大人的怒火有多么恐怖。

“汝这样对待吾等的贵宾,对方心情不悦而拂袖而去不才是合理之举?吾所不满之处在于,汝怎敢无视吾的命令私自行动,甚至还悖逆吾的意志向下仆们传达相反的旨意。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取代吾的存在了,嗯?!”奥赖恩大声呵斥着,却丝毫没有留给赛博斯汀解释或是辩驳的余隙,“西塞尔的事至此往后汝不需过问,待吾伤势恢复后由吾亲自处理,明白了吗?”

“......遵命。”

青年只是低着头机械式地点头接受命令。

比起命令,这更像是一种宣告。在男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块砖石,他所做的决定即为律条,自己唯有遵从他的意志成为万千基石之一这一条路可选。即便嘴角因不甘与愤怒抽搐,即使手掌被攥得几欲出血,他却无法对男人的独裁提出任何异议或是表达丝毫抗拒。

这不仅是源于男人对他幼年起即实行的鞭子式教育根植下的恐惧。

更是这副身躯与这份记忆给他铭刻的宿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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