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人或者更不好寻了，纪一炼轻轻蹙眉。

他以为，修行的本质，就是不断打破人体桎梏，不断实现自我蜕变与自我升华。

三百多年，日夜不辍苦修，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对修道的士子来说，每跨入一个新的境界，便意味着一次新的升华和蜕变。

只是，他更清楚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修道艰难，有如登天。

他，已经有六十八年，没有新的进境了。

六十八年生死关，可惜，他还是勘不透迷局，悟不了前路。

六十八年，境界停滞不前，头上白发，却多了一丝又一丝。

六十八年，一个甲子尚余八岁，而他道法难进，桎梏难断。

更让纪一炼没有想到的是，死关难坐，静极思动的自己，说是陪后辈外出走走，散散心。然而，好巧不巧，这一走，自己居然有了些感悟。更巧的是，自己那个还算讨喜的后辈，在自己沉迷于道悟中时，不见了。

回过神来的纪一炼有些神伤，当个护道人，都能把后辈弄丢了？看来，莫说修行，自己连个护道人，也当不好吗？

幸好，在瞎猫乱碰了几天之后，纪一炼，收到了来自他纪家遁空符遗散而来的消息。

循着气机，他追到了司明山。

司明山，一如既往的生机勃勃，浩瀚无垠。可惜，世间无圣，典籍里记载的司明神界，已经八百多年没有现世了。

林间，又起风了。

纪一炼叹了一口气，假如司明神界没有断开，假如自己曾经进过司明神界，或者，自己不会六十八年，境界停滞不前。

可惜，没有如果。

纪一炼灰白的袍子在随着晚风动了一下之后，又顺势平静下来。曾经，他豪情万丈，以为自己总有破碎虚空，斩断阴阳，突破生死的那一天。

两百多年前，他败尽嵊龙洲才俊无敌手的时候，他以为，他的成就，即使比不上他纪家老祖，但炼灵总是有望的。

可是，他的头发已经白了，而他的灵，还没有炼好。

摇了摇头，纪一炼收回思绪，递出了自己的步子。

递出步子的时候，纪一炼轻轻抬动臂膀，用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微微抚平。仿佛，他不是一位跨步间，轻易走过里许的修道人，不是头发掉下来，可以斩断山河的大修士。

而只是，一位最普通，最寻常的田野老人。

一位，明明不喜欢头发被吹乱，衣服被弄皱，却不得不向天地之力低头的凡夫俗子。

一位，轻易一场风，便可以被吹皱头发的普通人。

只是，纪一炼当然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敢在危险重重的司明大山脉里把手背起来，像在自家后花园一样踱步呢？

普通人，怎么可能，把步子踩在虚空里，踩在山脉里，草尖、云中、山河，不管前方何物何处，却只管往前，一步五百余米，就为捕捉他纪家遁空符留下的微弱气机呢？

遁空符的气机，确实很微弱。即使他的袖中，就放着捕捉遁空符信息的符箓，但要找到那枚发出气机的遁空符，找到激发遁空符的主人，任然有些困难。

或者，那枚遁空符受到了破坏。

纪一炼的眼底，有些忧虑，他很担心持符的主人，那位纪家小后辈。司明山外围，对他来说，或者并不危险，但对那位堪堪筑基的后辈士子来说，却稍微危险了一些。

比如，他在化仙崖便发现了危险战斗，残存的血腥痕迹。

而且，司明山，仿佛多了许多人。

这不太应该。

在他的印象中，司明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人。准确的讲，八百年前开始，司明神界不开以后，司明山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到今天，大概是不可能有这么多人出现在司明山的。

然而，司明山偏偏出现了许多人。

而且，想着先前入山时，遇见的奉仙洲人，纪一炼的眼神，更多了些晦涩。

奉家的人，驻扎在山口处，随意抓押、盘问进出司明山的士子，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嚣张。

他，不喜欢。

幸好，奉家的人，看起来刀甲不整，给他一种历经惨败，损伤不小的感觉，这很有趣。

或者，奉家还死了不少人。

不过，这并不重要。奉家最多的，就是人，死几个，很正常。

只是，他纪家后辈，却为什么也到了司明山，这却有点难办。

早知道，就不截胡十三孙的任务来当什么劳什子护道人了。就自己出来走走，随性所至，一身轻松，不是更好吗？

可惜，自己这个护道人，已经当了。

哎，还是抓紧找到那个丢了的小家伙，通知十三孙女过来，把她的任务还给她，自己当回甩手掌柜的好。

这样想的时候，纪一炼陡然抬头朝自己的东南方望去。那里，与他相距百余里的地方，一条青绿巨蛇宛若莽龙，浮游腾空，快得有些不正常。

半路截胡自家孙女，给自己搞了个护道人当着的纪一炼，只看了一眼，便识别出摧林压山远去的巨蛇，应该是有远古异兽血脉的荒古青蛇。异兽血脉虽然让它的身体大的有些恐怖，但说到底，游动的巨蛇，不过是脱胎境修为罢了。

脱胎境，怎么能有这样的速度呢？行走间，连空间都似乎被它压缩了？

不对，纪一炼凝眉，这条巨蛇游走的姿势，并不简单。

荒古青蛇游走，明显带着某种玄弥的道韵，一前一后之间，它身体内部的力量，在随着移动而增加，宛若浪潮。

而且，每移动一下，巨蛇的身体，仿佛就缩小一分。然而，巨蛇所流露出来的威势，却更强大一分。

那么，这就不是简单的奔行游走，而是一种攻击神通？

只是，纪一炼并没有看见荒古青蛇的前方，有阻挡它的敌人。那么，这条巨蛇打算攻击谁呢？

纪一炼向着空中跨了一步，径直升到高处。

然后，注目望去。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有趣的一幕。就见荒古青蛇的前方，百余里处，有一朵云，带着劫伐之力。

云下，有一尊巨大的猴子。

猴子浑身雪白，在清淡的夜色下，很是显眼。

看起来，荒古青蛇的游走，是一种准备得有点过分长远的攻击神通？一道，从百里外，就开始的神通？

夜晚的司明山，不太宁静啊。

看来，还是快一点找到那个纪家后辈的好。

纪一炼落下来，那个后辈激发的遁空符气机，微弱、缥缈、断隔，很不完整。为了追逐这不完整的气机，他，已经找寻了一天多时间了。

幸好，大方向总是对的。

又感应了一番几乎不存在的遁空符气机之后，纪一炼往斜前方又递了一步。这方向，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仿佛，他要去的地方，就在刚刚看到的那个方向。

可惜，气机实在微弱，纪一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的步子，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仿佛，他的脚底长了两张古怪的符。仿佛，带着他移动的，不是他的脚，而是长在他脚底的符。

那种符，余生曾经在纪筱筱手中见过，漆黑如墨，宛若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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