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草木发生。大魏惯例,每逢双年,此时去郊城庆都皇陵祭拜先祖。
首阳通往庆都的道路宽阔平坦,乃为历代皇帝去皇陵祭祖专门铺设。一路春光,各人都心情愉悦,尤其是常年久居深宫的妃嫔,如游玩赏春一般,因此又称春典。
队队禁卫举着五爪龙旗,在前方开道。帝后车驾之后,跟着是育有子女的妃嫔,内监宫女随行。其后便是皇室车驾,恭王府排头。
因今日祭祖之前要先行谢承泽的册封礼,萧彦按品着装,身穿玄紫亲王礼服,头戴玉冠,额间齐整系着七珠,挂佩剑跨白马。乐孟紧紧跟随在侧,唯恐他被一身隆重繁冗的礼服绊着。
四匹黑色骏马身系红缨,稳稳拉着谢承泽的车驾。
城中百姓挤满街道两边,争相目睹皇室风采——其中多是来瞧这位大名鼎鼎、迎娶男妻的皇子——不住啧啧。
萧彦自是早已习惯,各种议论过耳不留。
“瞧瞧,这二皇子神仙般的人物,看着也贵相庄严,怎么那么多风流韵事?!听说府里养了一院子小白脸!看,旁边的那侍卫就是!”
乐孟默默在心里呕血。
“哎,依我看,这几个皇子都不省心!喏,眼前这位,娶个男人,还是个瘫子;后面那位是嫡皇子不错,可已是病秧子一个,听说走几步就喘;再后面的,好几门外室,府里家丁狗腿还抢过好几家闺女,后来他舅舅一家在南边贪污被治罪流放,这才收敛;那五皇子还小,不知以后是何模样。”
“矮子里拔将军,这么一看,这恭王好歹能打仗赈灾,也算可以了。”
“可是前日四方书院里有人说,恭王说不定、不是皇上亲生的……”
“——嘘!你找死便死远点,休得连累我们!”
“又不是我一人议论,城里早就有传言……”
“蠢蛋!哪怕小门小户也容不得这种事,何况皇上?不是自己的种,皇上能让他活到现在?!这话是打皇上的脸——你一家子有几个头够砍?!”
“……”
车里曲珍坐谢承泽旁边,一一把这些百姓闲话转述给他听。
童言无忌,她问:“他们说王爷哥哥是在勾栏里出生的,勾栏是什么地方?汉人皇帝放着皇宫不待,怎么会把女人孩子放在勾栏里呢?”
多吉忙捂她嘴。
谢承泽倒不避讳,耐心解释:“因为那时皇上还没登基,那时殿下的母亲住在勾栏,当今皇上继位之后才把她和殿下接进皇宫。”
曲珍见他不责怪,小声道:“看来皇帝非常喜欢王爷哥哥的娘亲,因为汉人瞧不起勾栏里的女人,没人允许娶她们回家——就像王爷哥哥非常喜欢大哥哥,就算皇帝皇后不允许,也要娶你。”
多吉也插嘴:“那可不一定,王爷哥哥和大哥哥成亲需要皇帝允许;但是皇帝最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谁允许。”
谢承泽沉吟:“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就因为皇帝最大,所以皇帝的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即使他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一定相信——因为若是信错了,便会掉脑袋。”
曲珍于是又问:“那要是王爷哥哥以后做了皇帝呢?他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谢承泽笑笑,摸摸她的脑袋:“当然会。”
曲珍很是担忧,回摸谢承泽的头:“那你要是信错了,不是也会掉脑袋吗?”
谢承泽忍俊不已,安慰她:“当然不会——”他自己低头笑笑:“即便真的会,也没关系。”
多吉摁住曲珍的手:“别把大哥哥的头冠摸乱!”
曲珍听话地撤回手,随即由衷赞道:“大哥哥今日非常好看啊!比成亲那日还好看!”
多吉跟着点头:“嗯!这把新剑也最配你!”
今日册封大礼,谢承泽一身服饰皆是特制:茂盛乌发束在头顶,闪亮金冠别无多余赘饰,细细一瞧,冠上纹有七棵花树——皇子妃专用的图案,本该作为女子花钿掩额簪在发髻,但谢承泽身为男子,因此改为金冠暗纹,更显年轻英气;身穿与萧彦同色的玄紫衣袍,袍角较女式罗裙改短,露出金纹云靴;颈间多条领巾,两端缀了金色雀鸟垂饰压尾——的的确确是皇子正妃的服制,只不过是男式。礼部为怎么把这一身礼服做的合乎礼制又区别与女裙,连日来大费脑筋,几次改样,葳蕤宫过目后才勉强过关。
最吸睛的是,腰间象征皇子妃的暗金锦带上,佩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是萧彦特意的要求。
前世,谢承泽征战南北,长剑纯钧本为旧时名匠所造,后为萧竟所得、赐予谢承泽,挽救大魏裂国颓势。今世,萧彦抢先辛苦寻得,昨日珍重地赠他:“宝剑配英雄。此剑名为‘纯钧’,正如你我之心。”
——只不过眼下困于轮椅,显得这剑冗长笨重。
两个孩子盯得谢承泽有点羞窘,将剑往上提提,得意昂首:“那是,不然怎么迷得倒王爷哥哥,让他上门抢我!”
曲珍做鬼脸:“是你被他迷倒才对!不然你怎么放着将军不做……”
不等她说完,谢承泽眼神一转,多吉再次捂住她的嘴。
为防风寒,萧竟也坐于车内,一路无话。殿后的萧章并未将外室子女带来,难掩一脸阴晦。
三位皇子耳力不差,但都对一路百姓议论置若罔闻。
庆都皇陵将山丘起伏化而建之,尽显巍峨。
陵间草木已见春来迹象。长长的护陵河水声淙淙;不知名的鸟儿在古松间啼鸣展翅,羽毛艳丽。
前世兵败,关进皇陵囚禁等死,那囚室龙爪切腕的疼痛仿佛犹在手臂;即便此处景色再是优美怡人,萧彦仍不禁脸色微变。
乐孟见他如此,以为他在变故之前紧张,忙附耳禀报:“殿下不必担忧,那边的动静咱们一直有人盯着,此处也已做好准备。”
萧彦回神,恢复不动声色的常态,并不观望四周,只微微颔首:“好。待会这边速战速决,别惊动后边女眷、扰了承泽册封。”
见乐孟表情微妙,萧彦瞪他:“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乐孟赶紧摇头:“就觉得您自打谢小将军抢了进府,对他未免太过着紧护着,他虽有腿疾,却并没一下子退化成个娇娇,别忘了南军那边还保留着他的裨将军衔,待会即便……有变故,难不成还能吓着他?”
萧彦一愣:“本王有么?”略一回想过往,不禁发笑自嘲:“抢来的饭才香。”
乐孟嘁道:“何止是香,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
主仆间玩笑,默契地相互松缓紧绷的神经。
萧彦言笑晏晏,为萧竟驾车的侍卫长后头瞧见,不由嗤鼻鄙夷:“恭王府如今真是尊卑不分、没规没矩!”
萧竟透过车帘缝隙往前头看,默然片刻,才道:“二皇兄的确与从前不同。”
侍卫长絮絮叨叨:“男人成婚之后就是不一样——哪怕是和男子成婚。这二殿下强娶了小将军,虽然过程坎坷,但好歹府里有人,接着就该轮到您成婚了;可是殿下您呢,皇后娘娘送来那么多好女子的秀像,您连看都不看,您心里想什么,总该和娘娘言语一声啊。”
这话萧竟已听过多次,不予理会,装作睡着了。
原本礼王府的外室子女也可随行,且萧章也曾大肆宣扬自己是第一个育有子嗣的皇子;但后因戴氏落罪,且那位外室女子隐隐传出行为不端的丑闻,此事便不再提起。偶尔旁人问起,萧章只推说孩子尚在襁褓、不好出行。
眼看进入皇陵侧旁行宫,他盯住萧彦,难掩目光阴郁。座下骏马感知主人情绪,喷个响鼻。身侧属下忙跟骑在侧:“都布置妥当了,殿下勿忧。”
萧章捏紧手中缰绳:“确保无虞?”
另一侧侍卫补充道:“万无一失!咱们提前一月就庆都城里分批布置人手,只且动用一半府兵,都是新进的生面目;其余都是早藏在城内的,连禁卫也发现不了。今日康王病的连马也骑不动;恭王虽能,但春风得意、不免疏忽,他即便之前察觉到点蛛丝马迹,也断料想不到咱们突然来这一手!全靠殿下雄心、出奇制胜!”
按制,亲王府府兵不得超过四十九员。萧章一贯有戴氏财力支持,因此暗里多蓄了一倍,但终是不敢太过,此次分了一半潜入庆都。萧章知道,瞒的过皇陵守卫,不一定瞒得过城内人的眼睛:之前登门礼王府的那个东洲人,被萧彦不知以何种手段招徕了去,城内若有他的商行分号,难免露出马脚、被萧彦听到风声。所幸那人安排,礼王府兵分散住进城内人家中,如泥点落尘,无声无息。
萧章不傻,比起来历不明的东洲人,那人居然能暗里掌控大魏皇陵旧都中数百户人家,深想之下简直令人胆寒——但眼下萧章顾不得这些。
想到待会准备之事,萧章抑制不住牙齿打战,咬牙低声道:“好!今日大事成,尔等皆是从龙之臣!”
……
车驾停在行宫门前。曲珍帮着松开谢承泽轮椅的固钩准备下车,随口好奇地问:“什么叫‘从龙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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