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达的第二天大早,四皇子就由身边太监候在了未央宫门口,来时徐苓还没起,还是佩环壮着胆子进屋里传了话,她才幽幽转醒。
“皇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四皇子都已经九岁了,又不是那不识人的小娃娃。”青书噘嘴拿起一个白玉簪子放在徐苓头顶比划两下。
也不怪她为徐苓抱不平,九皇子生母出身不显,只是成帝还是太子时底下人送上来博欢心的舞姬,对于这个儿子,成帝几乎从不过问,突然把他记到未央宫名下,怎么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青书都能看出来问题,徐苓哪能看不出,在听完圣旨下一刻,她就想明白了成帝的打算,大皇子在前朝混得也算有声有色,大臣们私下里都揣摩着皇上是不是想立大皇子为太子,现在他突然一挥手,整出个名义上的嫡子来,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压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至于她和四皇子,棋子而已。
拿了青书手上的簪子随意往头上一插,徐苓问起付掷去哪儿了。
佩环摇摇头,说了句不知道,倒是青书,跟被踩了尾巴的马儿似的,到吸一口冷气,竖起食指往嘴巴前面一放,
“嘘嘘嘘,小心隔墙有耳啊娘娘!”
徐苓“......”
掩耳盗铃懂不懂啊小姑娘。
最后还是没打听明白付掷的去处,不过徐苓眼下是无暇顾及他了,上好妆后就匆匆接见了四皇子赵泓颉。
四皇子在宫里不起眼,除了在除夕宫宴能看上一眼,徐苓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印象,甚至连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所以当看清逆光而立的小少年时,才会被他与成帝七八成像的样貌惊地半晌没说话。
实在是,太像了。
要是再年长十几岁,说他是成帝一母同胞的亲弟,都不会有人怀疑。
“咳咳。”听到佩环压低的轻咳,徐苓才缓过神来,道了声平身,让四皇子在下首坐下。
刚坐下,四皇子身后的太监就递上一本经书,徐苓翻开看,墨迹新鲜,显然是近些日子才抄的。
“颉儿想着母后定不缺珍稀药材,只好另辟蹊径替母后抄了经书,日日供奉佛像前,盼上苍有眼,叫母后能早日养好身子。”
倒是个聪明上道的,徐苓把经书交由佩环安置,既然他想做孝子,徐苓也不会嫌儿子多,掌拍两下,喷香的早膳便摆到了四皇子面前,
“四皇子有心了,想必还没用过早膳?本宫这儿旁的不多,吃食却是不错,今儿便尝尝罢。”
赵泓颉其实已经用过早膳,但他还是把徐苓备的这份吃了干净。
等宫人收拾好残羹,徐苓才说起正事,也算给他喂一颗定心丸,“你也知道,本宫身子不适,不宜多走动,可靖国公为大周殚精竭虑,还赔上了后半辈子,明日你代本宫去靖国公府探望一番,慰问慰问。”
这就是认了他这个儿子,赵泓颉毕竟年轻,没忍住,喜上眉梢,回话时都带着雀跃,“颉儿明白,靖国公骁勇善战,颉儿亦是钦佩不已。”
“嗯。”徐苓颔首,神色淡淡,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也就是在赵泓颉踏出未央宫的一瞬,二人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成帝耳朵里。
剪子咔嚓一下,瓷盆里开得最艳的一朵杜鹃,断了根茎,落进泥地。
“皇后向来识时务,靖国公病这么久,朕也该去看看,就明日吧。”
且不说第二天,赵泓颉与成帝在靖国公府碰面时发生了什么,徐芸离开溧阳云游时答应的第一封信按时送到了徐苓手上。
信上说她已经到了一个边陲小镇,里边住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孩童,镇上的青壮年大多外出谋生,她见镇上的孩子有些到了十二三都还大字不识,便决定先在那里开个小私塾。
看到私塾两个字,徐苓想起什么般,仰头看向付掷,“我记得芸姐姐之前说起过一个读书人,叫什么来着?”
“苏葳。”
“啊,对!”徐苓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好像已经入朝为官了是吧?是...议郎对吧!”
“人家刚升官,现在是中散大夫。”付掷纠正。
“这么快就升官了?”从六品议郎升到五品中散大夫,虽然干的事差不多,但对于一个没有靠山的人来说,却是不得了了。
自打知道苏葳入朝为官后,付掷就对他多有关注,其实不奇怪,苏葳本身能力不错,又是布衣出身,在朝中无依无靠,成帝最爱用的,不就是这类人。
一如邓万生。
付掷还没从行宫计划泡汤的打击中走出来,这会儿气性还大着呢,硬是闭着嘴,没给人答疑解惑。
徐苓等了好半会儿都没听到解释,伸出手戳戳他的腰,不满道,“问你话呢。”
“嗯。”
“......?”嗯什么嗯?
付掷依旧不说话。
徐苓终于反应过来,把一撮头发从他手里抽回,“是是是,是我没守约,但那是我的错吗?”
“是皇帝的错。”付掷把头发重新抢回来,继续往手上打圈。
徐苓摊手,“那不就得了。”
“所以,我可以去干掉他。”付掷冷声开口,语气平淡,好像他要杀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只猪一只鸭似的。
徐苓已经免疫了,圣旨发下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说上这么一句,起初徐苓还胆战心惊地把人捆在自己身边,生怕他真说到做到,跑去弑君,现在嘛,她真是累了,
“难不成你觉得被禁军天南地北地追杀会比现在好上多少?”
“你就忍心让我跟你过那样的生活?”
“看来,你也没那么爱我嘛。”
“算了,”最后,徐苓幽幽看他一眼转了头,攥着他衣角的手无力垂下,弓起背,整个都弥漫着一股丧气,“谁叫我说话不算话呢,都是我的错。”
这换谁不慌啊。
付掷膝盖骨一软,差点跪下,抓着头发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没有......”
“你有!”徐苓耷拉着脑袋,眼珠子瞧瞧瞟一眼摆在桌上的铜镜,见镜子里的人眉头皱得都快有山高了,下垂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这会儿要是能往镜子看一眼,付掷准能看出她的把戏,偏偏这会儿有些人早被她几句话吓的六神无主,哪里敢去看她的眼睛,生怕从里面看出怨怼。
“娘娘......”
“嗯。”徐苓发出不屑的一声。
“我错了。”
“说说呗,错哪儿了?”
“哪都错了。”
错在哪里,付掷并不清楚,他只是不喜欢看见徐苓的背影,也不喜欢她不和自己说话,但如果认错可以让她开心,那错就错好了。
他说的很轻,徐苓要伸长耳朵去听才能听到,头发握在他的手心里,他手攥得越紧,头皮上传来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就越猛烈,她原本不是骄纵的人,无论对家人还是成帝,她都能做到得体,可在付掷这里,她总是忍不住去惹他生气,叫他难受。
有时候还想逼他去说一些违心的话,甚至是不留余地地叱责他,她所有的经得起旁人夸赞的东西,逐渐开裂,露出里面并不怎么好看的真面目。
就像现在,她知道付掷委屈,知道错不在他,但就算要想尽办法让他低头,要他心甘情愿地捧着自己所有坏的东西,好比捧着一件高价瓷器的碎片,逼着付掷花不对等的价格买下它,再放进价值连城的架子中,日夜看护,做一件已经没有价值的东西的永远忠诚的收藏者。
对他,很不公平。
可是,她给过他离开的机会的。
凳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响后,从腋下钻出一双手反扣住付掷的两肩,叫他最最脆弱的后背与她最最柔软的前胸相依偎,唇齿并用,那个禁锢住他的人,啃噬着他的后颈与灵魂。
付掷拖动两步,单手撑在桌角上,艰难地稳住身形,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更加粗粝,
“娘娘。”
回答他的,是腰带落地,外衫与皮肉的摩擦。
呼吸渐强渐弱,尾骨痒意拔地而起,后背的白色里衣被汗和口水染上透明的粉色,付掷仰头,鬓角湿透了,他的心如被狂风不断卷袭的池塘,一片惊涛骇浪。
粗哑的喘息间,有人拉着他的手环住一把楚宫细腰,裹挟春毒的莺啼落在他的唇上,吞下他所有的不甘,
“我想要你,付掷。”
紧闭的屋外是日头高照,照热的却是屋内靡靡空气。
佩环看一眼四周,提步挡住端着食盒的御膳房宫人,“皇后娘娘今儿午膳用得多了,晚膳过两个时辰再送。”
......
御膳房宫人两个时辰后提着灯笼再来,哪个不守规矩的瞥一眼坐着的皇后娘娘,心中暗叹,宫里太医医术也颇好了些,昨儿还听说皇后娘娘病恹恹地下不了地,今天一看,却是面色红润,白里透红。
像那枝头海棠一朵,红艳无比。
徐苓正欲拾筷夹菜,后头突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指尖染粉,行云流水地操纵一双银筷,
“奴才替娘娘布菜。”
徐苓耳根爆红,眼珠乱晃,不敢多看那双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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