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宦

《走宦》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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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徐宜芝,是在徐玉菱死的那天,说来,这是她死后第一次入成帝的梦,仅一次,就把他气得够呛。

老太监半夜被徒弟摇醒,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往正殿跑,十月的天,冷风呼呼地往脸上吹,老太监连冻都管不上,扶正顶上太监帽,刚推开殿门,就被一瓷瓶砸了正着,顾不得疼,忙往地上一跪嚎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从门缝吹进来的冷风,唤醒了沉浸在噩梦中的皇帝,如碰了烧红的火钳般抽回手,用衣摆轻轻拭去大拇指指腹处被碎瓷片刮出的道道血丝,摇身一变,还是那不怒自威,喜怒不辨的帝王,

“将屋里的脏东西扫干净些,看得见,看不见的。”

话落,甭管殿内殿外伺候的人皆面如私会,撞破帝王梦魇失态,逃不过一个死字。

帝王大开杀戒,若史官落笔成书,后世难免言其残忍好杀,故而,这场屠杀,用的是绞杀的法子,用白绫一绞,世间便少了生灵,成帝全程站着观刑,宫人死前又悔又惧的眼神叫他通身舒畅,恨不能开了徐宜芝的棺,挖出她的眼珠子来,令她好好看看,何为帝王。

她天生该畏惧于他,臣服于他,被捉奸在床时该涕泗横流,以头抢地,低声下气地求他饶她一命,而不是坦然地自那脏透了的床上走下,让他将那个奸夫的脸与身份看得一清二楚,叫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的皇后,结发之妻,与宫里最最末等的侍卫勾搭成奸,还在他们的床榻上翻云覆雨。

留着徐家血的女人,果都是贱骨头,小徐氏是,徐美人更是,他怎么会允许和徐宜芝那贱//人留着一样血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绝不配。

枯井前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温热的尸体,成帝抬脚绕行出了竹林,命老太监等人退下,一个人往皇宫的西南角走去。

老太监翘首看着,西南角的没有妃嫔宫殿,唯一能够吸引主子的,只有先皇后为已逝二皇子装修的皇子宫殿。

二皇子是在主子登极前没的,老太监记得清楚,那时候,先皇后跪在屋外嚎啕大哭,而主子,则像现在一样,摔了一屋子金银玉器。

少年慕艾,恩爱两不移,二皇子尚存于人世的几年里,成帝未尝没爱慕过结发妻。

徐苓执笔的手一顿,抬眼看来人,不解问道,“去了二皇子的宫殿?你确定没看错?”

“没有。”付掷心里憋着一股气,叫他做什么不好,非得是探看皇帝行踪,白白浪费了大半天陪她吟诗作画的好时光,听她竟还怀疑自己的眼神,不免更气,说话也变得硬邦。

但是徐苓对于他变脸比变天还快的行径早习惯了,起初还忧心地辗转反侧,现在嘛,由得自己他自己折腾去,要做她的人,这点酸味都受不了,能成什么大事。

一张大字写成,徐苓随手递给付掷,“玉芙宫那边呢,什么动静。”

“没甚动静,但奴才去太医令处走了一圈,听他们道前些日子有位太医因病辞官了,奴才去查了,正是负责桐华宫孕脉的那个,且他的毛病,为方清池所发现。”

“方清池,这可有意思了。”徐苓揉了揉手腕,媚眼微挑。

什么时候,未央宫的太医,成了建章宫的人了。

还说是,从一开始,方清池就是成帝的人。

“娘娘。”小太监声色喑哑。

徐苓以笔杆抵住他不知羞耻的前胸,身子嵌入狭窄的包围之中,表明心迹后,二人间的相处实则没什么变化,无非是付掷胆子变大不少,至于她自己,除了在他面前跟本性毕露些,更是没什么改变。

故而除了心细如发的佩环,连贴身伺候的青书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眼下,她只觉自己如滩边搁浅的鱼,明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是瞪大了一双眼,不怕死的握着已经弯折成两半的笔杆,企图狐假虎威地吓退他,

“放肆!你做什么?”

已经过了花开的时节,不过宫里都有储藏干花的习惯,付掷只稍稍靠近她一点,就能在枯叶漫山的秋日,闻见草长莺飞的春日甜香,他忍不住想再欺近一些。

“付掷!”徐苓吓得闭上了眼,上排洁白的贝齿染上了下唇的殷红,她软下声求他,

“你别这样。”

“嗯。”他拿走她手心里可怜的半截笔杆,柏松似的脖子一歪,埋进她热得能煮熟鸡蛋的颈窝里,“勤王反了,鲜卑也不安分,皇帝腹背受敌,若让匈奴也闹出些动静,奴才许是不必再等很久了。”

这话,在得知勤王攻打到永州城外时他就想说。

只要皇帝落马,他有十足的把握带她离开溧阳。

“不行。”徐苓给的是他意料之中的回答,掌心因练武执刀枪棍棒生出的厚茧被她用柔软的指腹默默揉搓,付掷吐息纳气好几回才按下狠狠搂住她细腰的恶念,

“为什么?”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付掷,”徐苓转而握住他的手,“皇权更迭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和匈奴一战大伤大周元气,休养生息才多久,勤王又反了,眼下民生凋敝,战地百姓食不果腹。皇上虽有不义之举,可在治国理政上强于勤王百倍,我不能用百姓的安稳换自身的自由。”

“我常与你说禁锢深宫令我苦痛,却绝不愿你为此置自身于大不义。”

“便当我优柔寡断,菩萨心肠,咎由自取罢。”

说着,她就要错身离开,付掷不肯,脑袋跟钉子似的怵在她颈窝里,被她松开的手在划过她柔软指尖的一瞬强势地挤了进去,与她十指相扣,贴近她耳廓的声线郁闷又懊恼,

“娘娘想做菩萨,我再装会儿和尚就是。”

“付掷。”徐苓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戏文里写的无情无义的落魄书生,明明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却还是张口就把大话说给了他听,

“总会有那天的。”

她所承诺的那天不知何时到来,成帝盼着靖国公父子败退勤王大军的那天或许不定能等到了,十月初三,鲜卑异动,派士兵夜探将军府,言说他们那儿有韩忠十几年前丢失的亲子的消息,韩忠中了圈套,为鲜卑所困,幽州城群龙无首,危矣。

成帝当即令穆家家主快马加鞭赶往幽州,解围城之困。

而不知是不是天助勤王,就在穆家家主离开溧阳的第一个晚上,永州城内誓死守城的靖国公突发急病,醒来后口不能言,六亲不认,靖国公世子一边要照顾老子,一边要守城,心力憔悴,眼看着要撑不住了。

徐苓一夜未眠,靠在付掷肩上睁眼等到了天亮,她想着春雨夜树杈上抽条的嫩芽,一会儿又想到凛冬寒风裹挟着枯木老干,只有徐家可用了,不论成帝怎么想,徐彰,她的哥哥,必须要去往永州。

在破音边缘徘徊的破锣嗓子一路从未央宫大门,传到了内室,青书掐着腰气喘如牛,徐苓想要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地自她口中蹦出,

“皇上任命世子爷为永州副将,一下朝就要往永州去了!”

徐苓悬起的心落地,复又高高提起。

“嫂嫂可知道这消息?”她问青书。

“哪儿能这么快啊,估计这会儿传信的小黄门连宫门都还没出呢。”青书摇摇头。

徐苓一想也是,推开付掷,自书架的木盒中取出一块令牌交由青书,神色严谨地嘱咐道,“你拿着令牌出宫去侯府,将嫂嫂和母亲接近宫来,切记,一定要快。”

要事当前,青书还是靠谱的,当即妥帖收好令牌,拔腿往出宫的路上跑去。

按徐彰的官职和品阶,无要事本不必上朝,今儿出现在朝上,也是知道自己定会是今日这场朝会的主角,不知从哪儿传出的消息,说是勤王手下有一大将,一手三叉戟使得天下无敌,就连靖国公世子都在他手下吃过大亏,险些断了右臂,而如此猛将,极可能是从前老平津侯徐厉的手下——孟廓。

孟廓,徐彰很熟悉,他是祖父手下最年轻的副将,后来先帝折了祖父的将旗,这人就不见了,先帝闻其战无不胜的威名曾有意招揽,可连人在哪儿都找不到,便也就作罢,万万没想到,他会入了勤王阵营,成了乱臣贼子。

“徐世子!”

徐彰向后看去,声音的主人是成端,眼眶下的青色都要比墨黑了,想他这段日子也不好过,他朝他微微颔首。

成端匆匆拾步下石梯,头顶的官帽被颠地歪斜,他顾不上讲礼,冲到徐彰跟前就道,“我和你一块儿去永州。”

“不可。”徐彰想也不想地拒绝。

成端眉目一怔,“为什么?”

“此去会有一支队伍专门护送靖国公回溧阳,国公府中尽是女眷,难免没有拿主意的人,郡马何不替靖国公守好府中,等靖国公回,也利于其养病。”徐彰如是道。

又是一样的话,娘这么说,淮安也这么说,徐彰还是这么说,怎么好似他成端就拿不动刀枪,只能做个躲在父兄背后的缩头乌龟,成端不忿,还想再说,可徐彰早已走远,他恨恨地跺了跺脚。

好好好,都看不起他,那他就偏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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