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殿厢房理出没多久,魏王府就把人送进了未央宫,徐苓在宫宴上见过魏王几回,印象中是个相貌刚毅的,魏王府的洛璎郡主便是随了他的长相,剑眉星目,束起发来比男儿还要俊朗上几分。
不着想这外室女除了鼻子和嘴巴隐约有点魏王的影子外,其余各处,竟丝毫看不见魏王的痕迹,应当是随了她那当舞姬的生母,比起贵气,显然妖娆之气更甚一层。
“平身罢,本宫的规矩不多,既然来了,好生呆着便是,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就找竹尘去说。”徐苓收回打量的视线,纤纤细手一挥,道,
“竹尘,还不来见过二小姐。”
安骊腿打抖着站直,只见一面容清俊下颚无须的年轻男人自皇后娘娘身后执拂尘而出。
“奴才竹尘见过二小姐。”
嗓音沙哑粗粝无比,不是安骊想象中的尖细刺耳,若在溧阳大街上遇见,她准会认为这是哪家出游的权贵公子哥。
直到后腰处有刺痛传来,安骊才想起反应过来,回了竹尘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劳公公费心了。”
召人入宫是成帝的意思,徐苓把人安置在未央宫就算是做成了成帝吩咐的事,至于另外一些鸡零狗碎的杂事,自有底下宫人去操心,不过既然是要代表大周嫁去匈奴,礼仪规矩自然不能不学,想要在三天内教出一个合格的贵女,教习嬷嬷手段多端,这二小姐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这镯子是本宫入宫之初皇上赏赐的第一批物件,你肤色白皙,带着应该会比本宫好看。”老规矩,徐苓拆下右手腕上成色极好的镶金翡翠镯子放到佩环手上,让她拿去给安骊。
安骊捧着镯子瞪大了眼,忘了行谢礼,魏王妃派来的嬷嬷当即接话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瞧二小姐都移不开眼了。”
徐苓笑笑,看着似乎没有把安骊的失礼放在心上,问道,“听闻皇婶近日在寻教习嬷嬷?”
“可不是呢!王妃为了教习嬷嬷的事操碎了心,看哪个教习嬷嬷都不称心,生怕委屈了二小姐。”嬷嬷附和道。
徐苓和佩环相视一笑,“这不是巧了,昨儿个皇上还与本宫说起这事,正好林婕妤入宫前的教习嬷嬷马嬷嬷前些日子省亲回宫了,不如本宫做主请她来做这教习嬷嬷,了了皇婶一桩心头事,也算皇上与本宫的一片心意。”
话落,嬷嬷拉着安骊一块往下跪着磕头道,“多谢皇上与娘娘恩赏,多谢皇上与娘娘恩赏。”
“能得马嬷嬷亲自教导,那可是小姐天大的福气。”
安骊被人扯着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她不懂,马嬷嬷听名字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能教王爷的女儿是她的福气才对,怎么还要自己感恩戴德了?
一唱一和中,教习嬷嬷一事便定了下来。
目的达到,徐苓也不再多留魏王府的人,借口宫里有事,让竹尘带着安骊一行人往西侧殿去了。
这下,安骊更想不通了,明明是皇后娘娘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找来,怎么连话都没说几句就把自己打发了。
“公公,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往西侧殿走的路上,安骊问竹尘。
竹尘眉头微蹩,道,“并无。”
“那娘娘今日怎么.....”
“到了,”竹尘冷声打断安骊,停下步子,没有踏进厢房的门,“二小姐有事就和底下人说,无事最好别出西侧殿。”
他的话让安骊很是不解,“为什么不能出西侧殿?”
但竹尘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闲情逸致,自觉做完了皇后娘娘吩咐的事后,一刻也没再停留,转身就往西侧殿外走,徒留安骊一人望着陌生的景喃喃自语,
“诶!怎么走了呢?”
而接下来,让她难以理解的事纷至沓来,每一件都砸的她不知东西南北。
尝过御膳房做的晚膳后,成帝突然派了太监来西侧殿宣旨,彼时安骊正被那马嬷嬷逼着学习宫规礼仪,学得是头重脚轻,两手无力,没等被人搀扶着走到院子里,就哐当跪在了地上。
没法,身后跟着的一连串伺候的只好也跟着跪了下去,把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宣旨公公都给吓了一跳。
皇上的这封旨意写了两件事,一是封安骊为安骊公主,二是令其和亲匈奴。
赞扬溢美之辞一大堆,却是包裹着□□的糖纸,安骊前一秒还因被越级封为公主喜不自胜,下一秒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整个人如坠冰窟,颤抖地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出。
匈奴,那是匈奴啊,大周百姓谁没听过匈奴的凶名,要她嫁到匈奴去,不就是让她去送死。
她说呢,魏王爷十几年都不曾露面,怎么突然认她做了自己的女儿,原来是看中了她身上留的一半的血啊。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好不容易过上了本该有的日子,一夕之间有支离破碎,那是魏王府欠她的,他们欠她的!安骊夺过嬷嬷手里的圣旨狠狠往地上掷去,似乎还不够解恨,又用脚尖踩着来回蹍了好多次。
给嬷嬷吓得肝胆俱裂地抱住她劝道,“人各有命,公主如此作践圣旨,那可是要砍头的呀!”
“砍头?”安骊抬腿用膝盖往嬷嬷的肚子上重重一顶,嬷嬷疼得躺在地上呜哇乱叫,她学着魏王妃的样子居高临下地指着一众伺候的奴才阴森森笑着问道,
“砍了本公主的头,他们找谁去和亲啊?”
“本公主就算把你们都杀了,也能活得好好的。”
此话一出,众人连连求饶,称呼也都成二小姐改成了公主,就连一刻钟前掐着腰对她颐气指使的马嬷嬷都磕起了头,温热的泪不断划过细细装点过的脸颊,看着这群人诚惶诚恐,她不发话就不敢起身的软骨头样,心底的恨意逐渐扭曲。
和亲的事她没办法,好啊,那她就要把这个吃人的皇宫搅得天翻地覆。
谁,都别想好过。
西侧殿的闹剧自然被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一天之内经历大起大落,凡是个人都要被折磨疯了,徐苓停下研磨的手,吩咐竹尘道,
“这些日子你多多关注西侧殿的动静,别让她闹得太大。”
“只要不出格,就让她闹吧。”
想了想,徐苓又道,“但该学还是要学。青书,你再去请几个有威望的教习嬷嬷来,马嬷嬷一个人怕是教不了她了。对了,让安嬷嬷也去。”
安嬷嬷是她身边的人,虽说早早被打发去做了闲散人,但凭她狐假虎威的本事,应该还是能管得住安骊。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竹尘迅疾出手,在小太监即将踏进正殿前提住人的领子,勒得小太监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娘娘,林婕妤生了!又生了个皇子!皇上大喜,说了要晋封昭仪,还让人将长春宫重新上一遍漆呢。”
徐苓心平气和地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她倒是好运气。”
宫里这么多人想生龙子而怀不上,好不容易怀上了也没福气生下来,就算生了也不一定是心心念念的皇子,偏林馥华呢,胎胎都平安落了地,宫里拢共就四个活着的皇子,仅她一人就生了俩。
一长一幼,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陈美人也快生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有林馥华的好气运。
“佩环,去库房里找些适合的摆件,等会儿给长春宫送去,本宫人不到,礼总得到,别平白无故地受了指摘。”
“还有青书,你也去陈美人那儿走一趟,瞧瞧她状态如何。”
徐苓练完了一大张的字,抽出纸放在一旁等它风干,竹尘踮着脚尖去看,不是他熟悉的笔锋,而是常见的小楷。
佩环和青书都去忙了,报信的小太监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冷清下来,仔细一听就只有两种不同的呼吸声,皇后娘娘心神微乱,写下的字成了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她认命地闭上眼,
“这会儿倒是不晓得识时务了。”
“娘娘没让奴才走。”竹尘往前挪了挪,直到离皇后娘娘写字的案桌只剩下一步之遥。
“说的也是,”徐苓转了转发酸的手腕,道,“你过来,来看看本宫的小楷写得如何。”
“不如何。”
见竹尘连头都没动就下了论断,皇后娘娘怒了,她用不酸的左手拍了两三下桌子,威慑道,“怎么,你是长了第三只眼不成,连看都没看就知道本宫写的不好了。”
“娘娘不该练小楷。”
隔着不足四尺宽的实木桌子,徐苓蜷着手心,盯着他比河流还要静的眼睛问他,“你说什么。”
竹尘伸手抓住写好的纸张一角,把它翻了个面,“娘娘从前的字才好看,不像小楷,一笔一划都像被框在了什么里头,奴才瞧着心里就闷。”
“时下女子皆习簪花小楷。”皇后娘娘把纸重新翻了回去。
“娘娘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应该是娘娘做什么她们跟着做,簪花小楷再多人写,娘娘也不用屈就。”
“竹尘,”徐苓按住他又想往放纸地伸的手,“你不觉得本宫越来越像一个人了吗?”
“谁?”
“先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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