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柔她……”宋仁宗叹了口气,“终究是做得过分了。”
苗昭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的夫君:“徽柔过分?莫不是官家这心偏得过分?”
宋仁宗从未见过苗心禾这般失态,她向来都是不争不抢,做这宫中最荣辱不惊的一个人。
“徽柔今日是如何进的宫,是怎样的一般情形官家不是没有看见。当时说的信誓旦旦,要李家付出代价,如今却说这李玮无辜,他无辜,我的徽柔就不无辜吗?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何曾如此狼狈?太医说,她脸上的伤如不及时医治,日后定会留下疤痕。她身上带血的样子,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官家难道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官家,她是你的女儿啊!妾身已经失去了最兴来,若是连徽柔也保护不了,那便是枉为人母,死也不得瞑目!”她字字泣血。
宋仁宗听得一震,苗心禾身上那孤注一掷的决绝看起来是如此陌生,他好像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
“可徽柔在宫外击鼓鸣冤,此事已传遍朝野,她这不仅仅是要杨氏与李玮付出代价,她这是把李家的颜面狠狠地踩在地上。此时,朕若重罚李玮,势必会使李家必会成为整个朝廷的话柄,朝臣多半心生不满,这让李氏族人日后如何在官场立足?”
那是章懿太后的母家,是他最亏欠的生母的娘家啊!
“是李家的颜面重要,还是女儿的性命重要?”苗昭仪脱口而出,眼中泪水莹莹。
她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有天下,知道他偏宠温成皇后,知道他心中对曹皇后亦有着不一般的情愫。她从未怨过,一入后宫,她心中早已明晰这种种,但此刻她悔了,她怨恨,在这个男人心中,她女儿的生死甚至还不如李家的颜面重要。
早知如此,她当初不如嫁与韩琦,至少那个男人真心待她,必然也会付出一切代价保护他们的孩子。
“官家大可一杯毒酒赐死李玮,对外宣称他暴疾而去,谁又敢说什么?”无广告网am~w~w.
“这……”这便是断了李氏与皇家的亲缘。
徽柔躲在门外听了许久,自嘲地一笑。她脸色苍白,脸上还裹着纱布,太医刚刚给她包扎好,身上还带着药草的味道。
曹丹姝看着她,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要怎么说。
徽柔轻轻推开门,“吱呀”的声响惊动了争执的两个人。
宋仁宗不知她躲在门外,到底将自己方才的话听去了多少。
对这个女儿,他心中不是没有愧疚的。
“爹爹,我不用李玮死,你也不必担心对不起李家了。我只要与李玮和离,我要他与他那个令人恶心的娘亲滚出公主府,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徽柔直视着宋仁宗,轻声道:“爹爹,这个要求过分吗?”
“徽柔。”宋仁宗还未说话,曹丹姝便开口制止了她,“此事,爹爹嬢嬢定会给你个交代,但切莫耍孩子脾气,和离这话岂是能轻易说出口的?驸马是有做错,但伦理纲常不可废,你们终要生儿育女,杨氏也不过是过于期待血脉繁衍,这才酿下错事。”
“嬢嬢,那你呢?你不也没有子嗣。那是你错了,还是爹爹错了?是谁违背了伦理纲常?”
“你说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你没有亲子,不曾为人母,无法感同身受。你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哪怕他不爱你,你日日见到他,也是心中欢喜的。可我呢,我被迫嫁给一个厌恶的人,只盼每日能少看他一眼,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李氏要子嗣,我早就说过不会阻止李玮纳妾,可她却对我下药。今日是那下作之药,来日会不会是毒,让我死的无声无息?”
曹丹姝哑口无言。
宋仁宗却嘴唇颤抖,仿佛站不稳一般,颤声道:“徽柔,爹爹,爹爹不是……”
“不是什么呢?”徽柔不失望,因为她对官家早已不抱有希望,一个在逝世前还要把自己推进火坑,来保全他对章懿太后母家心意的爹爹,她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您可以独宠张贵妃,可以不顾礼仪,却要我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为你的愧疚付出代价,凭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张贵妃心中只有您,可我为何不能遇到一个倾心所爱之人,为什么要做你弥补心中愧疚的傀儡?你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那些人一样不堪!你并不爱我,你说曹评配不上我,你用你的权势向我证明曹评不值得,可他不值得,难道那李玮就值得吗?”
“爹爹,你扪心自问,真的是曹评与我在藏书阁的越礼行为激怒了你,还是你根本就忌惮曹家,忌惮嬢嬢,不过拿我做一个幌子罢了。说白了,您就是想遏制曹家,不想让曹家再与皇室结亲,想让章懿太后的母家更甚尊贵。而我,不过是您手里的一颗棋子。” m..coma
“爹爹,你真的爱我吗?我想是的,你爱过。幼时高烧不退,您守在我床边时是爱我的,今日我凄惨入宫,跪在您面前,你勃然大怒时,是爱我的。只是这爱太过单薄,甚至比不过李家的面子和朝堂之上谏官的进言。”
“下药的是杨氏,可不经宣召闯入寝阁,欲对我用强的人是他李玮,伤我身体、辱我至深的人是他李玮。他甚至还不如杨氏,杨氏的恶直白,而他只会躲在别人身后,顺水推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这样的人,在爹爹心中无辜?他哪里无辜?”
“爹爹,你这一生励精图治,保社稷安稳,天下太平,予百姓安乐。你是个好皇帝,但一定不是一个好父亲。你被困在这孤城里,甘心做司马光那帮大臣们心中精致的傀儡,便也要我一同吗?“
“爹爹,你从前说过,要我做大宋最快乐的女子,如今看来,你是想让李玮做大宋最快乐的人吧?论真心,你甚至不及张贵妃分毫,如若今日是张贵妃亲子受辱,她定拼尽一切,要那人性命,可您呢?只想着怎么为李家开脱。今日,我若不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您是不是还要息事宁人,将我送回去?”
屋内一片死寂,宋仁宗心里悲痛。
他无法否认徽柔说出的每一个字,他心里那些不堪的心思被如此直白地坦露在他面前,让他连一句反驳都做不到。
他闭了闭眼,不敢去看女儿的目光,他怕看到失望,更怕看见怨恨。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失败的父亲。
张茂则走了进来,附在宋仁宗耳侧说了些什么。
宋仁宗瞳孔一缩,再抬头时,沉声道:“传朕旨意,准福康公主与驸马和离。驸马李玮奉主无状,撤销一切官职,终身不得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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