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这几日就像蒸笼上的蚂蚁,什么牛鬼蛇神最近都出现在钦天监的红墙附近。
近来杨花镇一事,自然有天降异象,只不过这异象究竟是谁引起的,没那么重要。
宋玉琅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宋云霞,颇有些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眼下那堆选秀的小主,一个个都自顾不暇的。宋云霞没有入选被赶出,未必是祸事。
“表兄。”宋云霞轻轻抹了帕子,“宫中不要我,你说,我是不是就嫁不出去了。”
这厢宋云霞在闹腾,那厢宋父宋母却沉默了,显然他们也没料到宋云霞的性子一点也不适合深宫,不过眼下他们确实也无话可说。
宋玉琅笑了笑,安慰道:“表兄替你寻门你满意的亲事,你别再哭了。”
宋云霞和宋玉琅隔了很远的亲,平日与宋玉琅也没有什么交道,眼下他既如此说,自然立马就止住了抽泣,破涕为笑。
宫里进不去,这外头这些王孙公侯什么的,也可以凑合凑合。
她正为了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而憧憬着,却没有想过单凭一个六品小官的远亲表妹,如何嫁给王孙公侯。
……
元则最近的气色好了不少,她仍挺着大肚子,一派悠闲的坐在国公府的院子里。
她搁下手中的小金扇,摸了摸肚子,眼眸却深邃了起来。
若肚中的孩子平安出生,凭他皇长孙的身份,凭她胡族新王之妹的称谓,这天朝她未必不能分得一杯羹。可是一切却与她想象的背道而驰。皇长孙早产是个怪胎也罢,连宿国公夫人的位置她也爬不上。
旁人总以为她爱惨了薛仰止,无名无份也要待在他的身边。
可是呢?事实是如若她进了大皇子府,她根本活不过明日,如果真要保腹中胎儿及自己的平安,宿国公是一个强大的依靠。若她能成为宿国公夫人,就是天朝有品阶的臣妇,皇后大皇子妃便不能动她,大皇子也会对得不到的念念不忘。
可惜她算漏了天朝的孟皇后不过是一个空有名分的皇后罢了。
元则眯起了眼,看起来,她的计划要改变了。
她的眼神变得慈爱起来,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肚子。
皇长孙什么时候出生都行,她已备下许多的孕妇,到时抱养便好,待到什么时候杨花镇事平,她再取个名头,叫皇长孙出世罢了。
她像模像样的颤巍巍起身,眺望着宿国公养的百花,突然在从从花中瞧见一道身影。
元则定睛一瞧,那抹刚中带柔的身影,不是燕照是谁?
世人常说薛仰止冷情,这些日子元则瞧着却不是这样。他重情重义,只是不擅表达,尤其对着这位抚远中郎将特别不同。
她感到有些倦了,抚了抚额,目送着燕照的背影。
燕照今日来宿国公府,是因着杨花镇一事,好歹二人也在杨花镇同患难过,自然遇到这样的事要一同商议。
等燕照到了大厅时,才发觉堂中多了许多人的身影。
顾云贺,林集,裴寰。
燕照吃惊:“你们二人?”指的自然是林裴。
两人对望一眼。
“你去云乡时我二人便被调回了京,你入京押着耶律能,直接进了皇宫,自然不知我二人回了京城。”
杨花镇一事,叫一直是翩翩公子的林集憔悴了许多,裴寰更是连跌三阶,不过好在是福不是祸,丢掉了和胡族朵沁的婚事。
燕照想,元鄢因着急事回了胡族,不仅让朵沁的婚事暂搁,连之前说要求娶朝阳郡主的说辞也没有兑现。
裴寰劫后余生,如今场中都是识得的人,于是说话便放肆了些。
“其实若是朝阳郡主嫁了元鄢也好,虽是远嫁,但总比一直在燕府受苦强。”裴寰不是不知道天策将军在胡族意味着什么,他的意思也不过是说燕府那些豺狼虎豹比胡族的蛮人还要可怕了。
这么些年,外人不是不知道朝阳郡主在府中是什么地位,若不是明月郡主时有时无的帮衬,怕是天下再无朝阳郡主。
燕照一听见朝阳郡主的名讳就低下了头。
从屋外传来一声轻咳。
男子一身玄衣袍子,大步而来。
他的目光定在了裴寰身上一瞬,却让裴寰整个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与这位宿国公爷无甚交道,就连在杨花镇也没有什么交集,此次前来宿国公府,不过是仰仗着自己在杨花镇有共事的情谊在,被林集拉来的罢了。
方才……方才他说了什么?
哦,朝阳郡主。
可是朝阳郡主又与眼前人有什么关系呢?
正当裴寰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薛仰止已行至燕照的身前,他身上的木竹味淡淡的萦绕在燕照的鼻尖,却叫燕照突然低下了头。
“你离她这般近作甚?”
顾云贺不满的扣过燕照。
燕照身量比薛仰止小上许多,这般一瞧真像是薛仰止居高临下的欺凌了。
薛仰止嘴角不经意的一抿,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他的拳放置嘴边假咳了一声,恢复了先前那般的愠色。
裴寰见天神一般的俊颜之上是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味道,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燕照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她总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薛仰止是因为裴寰方才说了“朝阳郡主不如嫁给元鄢”这话,而气怒的。
薛仰止一拂袍子,脸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坐。”
燕照送了一口气,这才见屋中一直萦绕着的若有若无的威压消散了些。
薛仰止见到燕照的小动作,眼角的神色却是缓和了许多。
宿国公府最年轻的掌权人,许多人曾质疑他的能力,他却能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爬起来,不仅当的了国公爷,还能当得将军。
此天朝,无人敢轻视他。
就连方才一直对他不满的顾云贺也肃了神情。
此番众人集聚是为了杨花镇一事,先头杨花镇瘟疫令众人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使这个大镇的病亡人数降到最低,没想到一夜之间,竟死了这么多人。
几千人打仗尚有这么多伤亡,可杨花镇从无战役,叛乱,也没有下毒,怎会死这么多人?
林集沉吟:“陛下已经在纠集大臣,不日就要去慈恩寺上香了。”
慈恩寺的后山设有天坛,若不是这死亡异象十分诡异,皇帝怎么着也不会到用天坛祭祀的地步。
众人无言。
在场的是将军居多,手上染了多少血腥,这般的人,最是不信鬼神。
可这事情实在太过诡异,总不能是耶律能最后的回马一枪吧?可他究竟哪来这么大的本事,他若是能一人杀千人,这股劲为何不用在战场之上?
燕照却是在想,燕熙先前在同她说前世的事情,那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杨花镇背后的真相呢?
薛仰止一直有暗暗关心着燕照,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眸色加深。
众人直至点灯才肯离去。
燕照的一只脚还没有迈出堂槛,薛仰止就叫住了她。
她回身,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在了薛仰止的怀里。
好在她平日里扎马步的基础极好,略有弯身便定住了脚。
薛仰止准备好的手:“……”
“国公爷。”燕照细若蚊蝇的叫了一声,委实不像她平日里中气十足的声音。
薛仰止淡淡的嗯了一声。
此时人已散尽,顾云贺频频回身看后也走了,此刻便剩下他们二人。
本方才人多的时候没有觉着,人一走,燕照就感觉她能呼吸的空气都稀薄了许多。
毕竟眼前人知晓她是一个女子,知晓她是朝阳郡主。
她蹙起了眉,可是在贺续,在元鄢的面前,她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
眼前人的眸色如墨:“朝阳郡主。”
燕照的脊背一直。
“女扮男装,混入军营,还得了个爵位。”薛仰止悠悠说到,似乎很是惬意的在欣赏她此刻窘迫的神情,一番话听起来似褒似贬。
燕照抿了抿唇。
“若是叫陛下知道,他重用的将领是一个女子,不知是该怪自己识人不明,还是治你欺君之罪呢?”
燕照闻言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薛仰止。
天朝的军营里向来禁止女子出入,看管极为严苛,若燕照这般大不逆入军营还当了大官的人,世间仅有。
燕照犹豫再三:“你不会说出去吧?”
薛仰止却一抬眉:“你以为我是这样的人?”
燕照赔笑:“自然不是。”
“燕照。”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唤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为,若总有一日现于人前,你该如何?”
燕照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却见薛仰止叹了一口气。
他的话……是为她好,她自然是知的。
“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我也无悔。”
清风飘进了窗棂,微微掀起燕照束发间的几缕青丝,慢慢的漾进了薛仰止的心里。
薛仰止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铿锵的,言着“我也无悔”的少女。
她分明做着男子装扮,却无端拨了他的心弦。
“罢了。”他极为认真的看向燕照,“若真有那一日,望你……”
燕照没再听见他之后说了什么,只是沉醉在那双星眸之中。
“燕照。”
乍然惊醒。
薛仰止看着她这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燕照一生要强,那被人这般对待过,若做平时,她早就蹦起来了,可是此刻,她却乖巧的如同一只无害的羔羊,任眼前人动作。
两人都未觉这场景有什么不对。
“阿兄……”
薛如宁手中的食盒哐然落到了地上。
薛仰止迅速收回了手,燕照也是向薛如宁僵硬的扯出了一抹笑。
薛如宁神色怪异:“阿兄,我……我不是故意过来打搅你们的。”
她的神情似哭似笑,指了指地上的食盒:“这是我为你做的糕点,想给你垫垫肚子来着……”
话罢,便落荒而逃了。
燕照瞪大了眼睛:“她……该不会以为我们是……断袖吧?”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
薛仰止见她说不上话来,只是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府吧,你……细细想想。”
燕照呐呐的应了一声,整个人还在云里。
待她回到府中后,还是寿姑手上的指甲不小心刮了她一下,才叫她如梦初醒。
薛仰止方才是什么意思……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燕照慢慢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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