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鄢从屋子里走出,他向来对血腥味十分敏感,他走了几步,抬头看着东边的方向。
东边的院子里住着凉朝的人。
他略略低了眼眸,顿了一步,便往他在天朝的据点,成衣铺而去。
成衣铺的掌柜给他递了个消息,言上次来找他的白衣女子要见他。元鄢放下了手头事,准备去见她。
他甫一入屋子,便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坐着,同先前见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身上的衣饰换成了玄色。
一黑一白,都是极端的颜色。
元鄢不动声色,静静的打量着。
屋中的女子感受到身后的动静,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徐徐起身,道:“王上来了。”
元鄢淡淡颔首。
他径自走上前,挑了一椅坐下,双手交叉放在交叠的腿上,他直直的看向玄衣女子,微有压迫:“今日来,有什么事?”
“你们在京城许久了吧。”玄衣女子轻笑,她口中的你们自然是指来朝的使臣。
元鄢是十二月末来的京城,主要是为议和与和亲一事,而今已经三月末,已经是盘踞的够久了。
天朝突发的瘟疫,来朝使臣不得随意出京。但天朝的皇帝也不能一直拘着,虽然这几人看起来都没有想走的意思。
“然后呢?”
玄衣女子低头微微思量了一下,小声嘟囔着:“京城还没有待腻吗?”
元鄢听的清清楚楚,只是没有说话。
“对于你来说,见到燕照比找到耶律能更重要吧。”她说的这句话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反问。
元鄢虽然一直没有露出锋芒,但他一直是不可控之人,也不会任由眼前这个神秘女子摆布。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显然对玄衣女子的话感到很不悦。
黑色的帷帽后,一张小脸若隐若现。
元鄢启唇:“若是本王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你根本逃不了。”
上次他叫人跟在她的后面,一个精心培养的侍卫,竟然被一个小女子轻易甩掉。元鄢自然也没有将她看作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是她谋了这么大一个局,如果背后无人,他真的不相信。
元鄢当真起了想看看玄衣女子面目的心思。
眼前的玄衣女子显然也看穿了他的想法,轻声一笑:“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的。”
元鄢不置可否。
“若我猜得没错,过几日,胡族就有急事召你回去。”
什么急事?
“你只要按我所说的做。”玄衣女子微微一笑,“我便能保你胡族王的位置。”
她声若千钧,不似作假。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急。今后自会知道。”
……
玄衣女子从成衣铺出来,今儿个身后的尾巴跟了一会便不跟了,她微微一笑,看来是元鄢还不肯完全相信她,她又何尝把所有的底牌拿出来了呢?
她拐入一个小胡同,却在此处见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身影。
狭窄的小巷里,一人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他缓缓起身,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面容来,就是这普通至极的面容,上头一双凶狠的眼,令多少人闻风丧胆。
天朝皇帝在境内苦苦寻找的耶律能竟然就在京城脚下!
“郡主,殿下?”他的声音同破布一般破旧不堪,微微撕裂的声音像是拉断的胡琴,刺耳不已。
玄衣女子顿下脚步,耶律能如若枯枝的手一抬,内力化风,掀起了玄衣女子的帽纱。
黑色的纱丝乍然扬起,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容来。
“郡主,你与我王都说了些什么呢?”
帽纱之下的那张脸,赫然就是燕熙。
燕熙岿然不动,定力非常。
耶律能见她不答话,往前走了几步:“真没有想到,原来郡主殿下才是那个惯会扮猪吃老虎的。不知天策将军会不会可惜当初没把你带在身边,不然你这兵书学的定不比你姐姐差。”
燕熙神色未动:“谬赞了。”
燕熙尚还记得,这个人在平州将她掳走,叫她在死过人的草丛上待了几天。
她也不是什么善茬,她心下有了计较,遇见偶然,不如就叫她的棋盘上多几颗子。
耶律能瞧见她这副低眉的模样,知道眼前这个小狐狸心底在计量,他冷哼一声:“小狐狸,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心思。”
他想起平州里,燕熙安安静静的在他身边,在死过人的草地上的模样,那个时候他只当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城贵女,现在想来,哪一个普通的京城贵女遇到他时,还能坦然的和他说几句话的。
他早知这女子是个狡黠之人,没想到狡黠至此。
“不敢耍心思,不过,你们王派来的尾巴是被你?”
耶律能笑了一声,他回首行了几步,手抓起一个什么东西,扔到了燕熙的面前。
头颅咕噜咕噜的转到燕熙的脚下,血流湿了燕熙的绣花鞋。
燕熙就这么站在血水里,一身玄衣,更衬肤白,她面容坚定,丝毫没有一个女子见到尸体时的恐惧。
血……她在阿狸死的时候就见过了,每次午夜梦回,都能梦到血沾在她的脚上,手上,乃至全身。
她突然轻笑了一笑:“你瞧,你王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这才找人跟着我。”
燕熙循循善诱,圆圆的鹿眸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耶律能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蛊惑这人,他嗤笑了一声:“说了,不要在我面前耍心思。”
他一步步向燕熙走来。
燕熙的嘴角一直挂着笑,一动未动。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耶律能这才顿下脚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什么交易?”
当真好胆色!鲜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这么平稳的。
耶律能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燕熙经历了常年的虐待,夺嫡,国变,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对这些事情还有波澜呢。更何况前世的耶律能可是死在她之前。
想来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能移动她心性半分的。
燕熙轻开了口:“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元鄢的秘密,但是作为代价,你要前往云乡府。”
本来燕熙还要多费一番功夫才能将燕照弄到云乡去,眼下耶律能自己出现了,但不用她费工夫了。
皇帝叫燕照追踪耶律能的事情,只要耶律能还在天朝境内,燕照定要虽远必到。她的线人就在皇帝跟前,想知道这些消息并不难。
耶律能显然对此很感兴趣,他留在京城正不是长久之计,本来就要离开,此时换一个秘密有何不可?
燕熙往前走了几步,叫上的血水滴落,留下一个血脚印,她低声对耶律能说了几句,随后退了几步,莞尔。
耶律能的眼神频闪。
燕熙立定,那张清丽的面容笑得纯洁无暇,她摊了摊手:“希望您也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耶律能道:“自然。”他话锋一转,“只是王知晓他的合作者竟然背叛他了吗?”
“什么背叛不背叛,趋利一直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没有永远的朋友。”
安安静静的少女一身鸦黑,脚边漾起血莲,分明是纯良温和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免叫人脊背生寒。
……
没过几日,一封自云乡来的信送入了燕府,然后又慌忙递入宫内。
燕熙手中正拿着那封信,轻读:“外祖母病重,思念外甥,请务必回来见最后一面。”
她的手边是一盆兰花,她的素手划过枝叶,这封信终究是来了。
云乡府陆氏是陆婉的娘家,一个渐渐没落的氏族。
上辈子她即将要嫁与林瓒为妻,在阁中绣嫁衣,太后闻言也只是让钦天监将他们成亲的日子提前了些,赶在外祖母病逝之前,不然又要守三年的孝。
正是因为燕熙对陆氏没有感情,所以上辈子并没有去。而燕照则在参加完她的婚礼之后,着急赶了回去,在云乡住了三个月,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外祖母。
燕熙上辈子只顾着执着太后的宠爱,却忽视了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燕熙觉着自己当真是薄情寡性。
她将信封攥在了手里,往养心殿方向而去。
太后仍是疯疯癫癫的,自那次事后,皇帝对太后的态度淡了许多,燕熙在皇帝面前垂下头,作难受状,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帝王家无情,当真是无情。
皇上听了她所言,想着太后身边有贺念思,一时半会也不需要她侍候,便大手一扬,许燕熙回云乡。
燕熙自请带上了朝阳郡主,她上燕府时,收获了许多族中姐妹似嘲似讽的面容,对此她只是淡道:“不过是不成婚罢了,我永远都是高你们几品的郡主。”
燕熙向来和顺,从来没有说过这等重话,族中姐妹们相互望了望,忌惮她的身份,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她身后还有皇帝太后呢,她又不是完全倒了台,现在嘲讽也太过早了些。
燕熙一路顺畅的过了垂花门,接了“朝阳郡主”。
却说另一事,胡族急信召胡王回族,恰在此时,元鄢收到了耶律能在云乡的消息。
他到了皇帝面前,同皇帝说了这件事。
皇帝沉吟一声,许元鄢回族,派燕照前往云乡府捉拿耶律能。
突然又想起燕熙也要去往云乡探望外祖,皇帝干脆叫燕照护送燕熙的马车前往。
燕照挂心杨花镇的瘟疫,但君命不可不为,不过她又想着此去云乡正好去看一看陆氏,便欣然答应了。
而元鄢要回族的消息传回来驿站。
杨花镇瘟疫渐渐平息,闽南王自请离去,倒是段玉典舍不得天朝的宿国公爷,又死皮赖脸的待了一阵子。
反正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凉朝有没有她不打紧。
段逾看上去也不急,只顾着养院子里那个怪物。
燕熙乘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京城,京城之外,是一片寥廓的平原,马车在经过白马观时,她掀起了帘子。
远处山峰高耸,山观入云。
风掀起帘子,除了一直在响的车轱辘声,出现了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燕熙探头望去,一队长伍向她们的马车群而来,云袖突然叫道:“是抚远中郎将!”
燕熙叫停了马车,看着奔向她的少年。
今日日头正好,春光明媚。
马骔油光锃亮,上首的少年一脸坚毅,跨马提剑,微风凛凛。
见燕熙的马车听了下来,长伍在靠近她们时也渐渐放慢了脚步。
她下马,抱拳,一气呵成:“见过明月郡主,末将奉命送您前往云乡府。”
红棕色的车厢上,一个方口的窗子里露出一张美人面,她的声音温婉至极:“谢过抚远中郎将了。”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阵,都是做给他人看得。对燕熙来说,燕照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马车轮又咕咕的滚了起来。
云乡府在南,偏东南,曾几何时也是一座重镇,许多从京城搬出来的世家大族都在此地安居。可在政治的风雨飘摇里,云乡府渐渐沉默。
大部分迁入此地的世家免不了没落的命运,逐渐式微的陆氏便是其中之一。
云乡府陆氏,祖上曾出过一位首辅,一位太师,最鼎盛时,陆氏的入朝者,均在正六品以上。
可到了燕照燕熙的曾外祖一代,先皇有意打压显赫的陆氏,直至陆氏有一女嫁入天策之府,一女嫁给一位封疆的知府便是令人艳羡至极。
不过总归,没落的都是这些氏族,云乡府依旧热闹。
车辙滚过了七日,一伍车队才浩浩荡荡的入了云乡府。
最先看见的是雄壮的府门,皆为高墙所砌,曾用来抵御南面的凉朝。
一行这么浩大的队伍自然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他们拦停了马车,看了高头大马上的燕照一眼。
来人穿着重甲,瞧起来气度非凡,她护送的三辆马车看起来有两辆坐着人。
守卫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也不敢得罪,只威严道:“例行检查。”
燕照点点头,没有为难他们。
守卫发现,前两辆马车里都坐着人,前头那一辆中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令这春光都美好了不少。后头那辆里的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瞧着身姿也窈窕,说不准也是一个大美人。
燕照身后的副将递了路引给他们。
守卫看了一眼,瞪圆了眼睛,忙不迭道:“失礼失礼,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
他一扬手,大声喊道:“放行!”
马车驶过府门。
有人拉了拉那看路引的守卫,问道:“他们是谁啊?”
那守卫轻声道:“你瞧见那车架是用什么做的么?那车里的人,是朝阳明月两位郡主,那马上的将军是一位中郎将,身后那些副将看起来也不简单!”
“朝阳郡主和明月郡主?!”那人惊呼,“岂不是来云乡府看陆氏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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