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门里看不清到底有多深，混沌般吞噬着万物。耳边有呼呼风声略过，拉拽着耳边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它撕扯的不成样子，只剩下一点点尾音在空中旋绕。
“听到了吗，”穆迟望向天空，只看到了头顶高/耸入云的建筑，视线落在某个地方，“祂在召唤我们进去。”
除了穆迟，其他三人都没有听到关于祂的声音。
应无予的视线落在穆迟身上，从没离开过。穆迟身上还有随时会扩散到胸口，取他性命的红线，现在又听到祂的声音，应无予不得不提高警惕，时刻提防着会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夺走穆迟。
宫殿大门不耐烦的晃悠两下，似乎在催促众人。
穆迟深吸口气，一只脚迈进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进去之后，不论是生是死，他们都得面对。生，是最好的结果，他们可以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最残酷的当然是死，说不定他们会变成玫瑰花田的养料。
但不论如何，前路还是要走的。
鞋底踏上宫殿地板的瞬间，穆迟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强大的吸力，正将他带往一个指定的方向，他试着放松身体，下一刻胸/前衣服紧绷，像沙包似的被拎着扔了出去，甚至没时间拉住旁边的应无予。
四人全部进入宫殿后，宫殿大门缓缓闭合，不灵活的门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嘶哑叫声，“哐”的一声，门严丝合缝，沉重的蹲在那里，仿佛完成了此生最后的任务。
“哐当！”
雕刻着精美浮花的门锁落了下来，宣告这座宫殿此后再也不会敞开。
亲眼看到宫殿门闭合，马夫抖了抖鞭子抽在马身上，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返回，走着走着，再没了他们的踪影。
马蹄车轮践踏过的玫瑰再次支棱起来，迎着猩红色的光，在花田里麻木的盛开，等待观赏它的人再次出现。
被不知名的东西吸住，转了好久才停下。
穆迟扶着墙壁干呕，实在不明白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什么。他脚下踉踉跄跄，终于在绊到样东西时才停下来，腿一软，脸直直奔着地面而去。
来不及护住身体，一只手勾住了他的眼，用力将他拽了回来。
是应无予。
“吓死我了。”穆迟借着应无予的力气直起身，狠狠松了口气，“没有你今天我就破相了。”
“破相？”薛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谁破相了？让我看……”
他“哎呦”一声，紧接着穆迟听到了叫人膝盖疼的磕碰声。
“卧槽……”薛烈痛呼出声，“这他/妈是什么东西，这么不长眼。”
尹鸿想要将他扶起来，被薛烈一把推开，“别管我，我要看看这地下藏着什么东西。”
穆迟刚吃了那东西的亏，也对它很好奇，推开应无予走过去和薛烈一起挖。
绊了他们两人的东西圆圆的，带着点光滑。
穆迟“嘶”了声，手下的触感大小都有些不对劲，“你没有我觉得它像某种东西。”
“嗯？”薛烈也察觉出不对劲，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居然拉不出那东西来，“太滑了，找不到放手的地方，使不上劲。”
正说着，他的食指和中指扣进了两个窟窿，恰好可以用上力气。
不过……
薛烈咽了口唾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头骨。”
“嗯，很完整。”
四周太黑，他们没有手电，只能摸索着来。
穆迟一手托着头骨后脑，另一手垫在头骨下巴上，“我敢一二三，咱们把他拽出来。”
“行。”薛烈换了个姿势，“别伤到手。”
“一、二、三……”
两个成年男人的力气自然很大，可他们两个还是足足用了几分钟才将头骨拔了出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跟着出来的还有其他一些东西，轱辘轱辘跑向了别处。
“好家伙，”薛烈将头骨放在手上颠了颠，“这么样，不得烂了几十年。”
他们手里的头骨又大又圆，连带着眼眶都比正常人/大一倍。牙齿和边边角角有些破损，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骨头。
穆迟蹲下，在拔/出头骨的坑里又摸出了个正常人/大小的头骨。
“数量太多了，”穆迟皱起眉头，“但是保存完好，不像乱葬坑，像是有人故意把他们埋在这里的。”
“会不会是祂有怪癖？专门喜欢收/藏人的头骨？”
尹鸿反驳道：“不会只有头骨，身体应该也在。就算不全，也不会差太多。”
“你怎么知道。”薛烈问。
“怨气很小。”应无予说，“死无全尸的怨气可以让人直接感觉出来。”
薛烈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有道理。”
尸骨放在一进门的地方，穆迟猜测是为了震慑。让来者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个杀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了就要做好被当做摆设的觉悟。
除此之外，穆迟暂时想不到其他。
“走吧，时间不早了。”应无予随口道，没人注意到他的腕表已经停止了工作。
话音刚落，面前的同道突然亮起了烛光。
一盏接着一盏，延伸到楼梯旁，直通二楼。
有了灯光，穆迟下意识去看扔在地上的头骨。这一眼，让他脊背发凉，头皮发麻，匆匆移开了视线。
那课又圆又大的头骨面对着他，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看向他这里，虽然没有焦点，但是穆迟还是感觉到自己与他对视了。
阴森，寒凉，充斥着穆迟的大脑，让他再次清楚，他们已经来到了祂的地盘。
“都说快乐似神仙，”薛烈走在楼梯上，扶着栏杆探出身去，张望着四周，“怎么神仙的眼光这么差。”
实在不怪他低估，连穆迟也觉得奇怪。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整个地狱的最高点，巍峨的宫殿，神的住所，里面却空空荡荡，似乎只有个空壳子。
“你说神仙有没有可能也是穷光蛋，这宫殿没准是他贷款买的。”薛烈低声对穆迟说。
虽说是小声，但在空荡的楼梯上，和拿着喇叭说话没区别。
穆迟：“……”
他可不想被祂从二楼扔下去。
转过楼梯来，二楼的装饰正常了许多，越往里走，装饰的越精美。墙上雕刻着的壁画，摆放的物件都开始变得高深。
这种惊叹感，一直持续到穆迟等人来到第五层。
楼梯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这里是整座宫殿的最高层，但与外面见到的高度还差的远。
在他们面前只有一扇门，上面有浮雕，穆迟看了看，只认出了祥云。
规规矩矩敲了三下门，没过片刻，门自动打开了。
“吱呀——”一声，唤醒了穆迟的鸡皮疙瘩。
这扇门不知道多久没开过了，每移动一寸都异常艰难，生怕它卡在那里不动了。看到这画面，穆迟脑子里闪过了“年久失修”四个字。
同样，违和感一直在脑子里逡巡不去。
装饰奢华的宫殿怎么会选择用头骨做饰品，使用的东西又像百年不曾用过一样。还有，喜欢种玫瑰的人，怎么能允许别人任意践踏。
所有的疑惑否藏在穆迟心里，可当他看到室内一片黑的时候，无力感席卷全身。
祂似乎在跟他们玩捉迷藏，找不到，就见不到。
“请进。”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在眼前的黑暗中响起。
“是祂。”穆迟抓住应无予的手。
“嗯，”应无予反手和他十指交握，“我听到了。”
似乎为了让他们有注视点，浓稠的黑中亮起了一盏蜡烛，尽管在最里面，也不妨碍看到。
盈盈的一点火，似乎成了天地间最后的光。
“很好，”祂继续说道，“你们都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总得死一个，或者两个。”
他的声音更倾向于少年的声音，带着空灵，低沉且又轻快，似乎从天而降，纡尊降贵盘旋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没人会死。”穆迟道。
眼前的烛光突然跑到了身后，声音也有了距离感，“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吗，我说过，总会有人死亡。”
“你们见过？”薛烈适时卡进来，“什么时候？”
“在……学校昏迷的时候。”穆迟不确定道。
“就是那时候，”烛光那里响起了拍手声，“你的记性真不错。”
“很可惜，”祂的声音突然垮下来，带上了莫名其妙的尖锐，“那个废物竟然没能完成我给他的任务。”
穆迟被祂突然的转变弄得莫名其妙，却心知肚明废物指的是校长。
“看来我们没死你很失望喽？”薛烈讽刺道。
“是啊，”祂自动调台一般将声音又变了回去，“毕竟有些人活得就是聒噪。”
薛烈：“……”
倏地，烛火的位置又变了，飘到了头顶，眨眼的功夫又来到了面前不远处。那里有把木椅，穆迟甚至能想象到祂坐在上面的样子。
“好了，”烛火稳稳放到凭空出现的桌子上，“来说说正事吧。”
祂打了个慵懒的哈欠，穆迟四人与祂之间突然出现了燃着的火堆。
热烈的温度一下涌了上来。
看来祂是要好好谈一谈。
“一人一个问题。”祂道，“我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放心。”
他咬紧了“放心”两个字，听起来并不让人多放心，反而更加担心。
“开始吧。”
面前冷风一扫，穆迟感觉有东西停在了他面前，还不确定是不是错觉时，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第一个开始。”
穆迟怔住，下意识去看应无予。
对方微微颔首，“问。”
每人限定一个问题，穆迟盯着蜡烛上跳动的火苗，它投出了他们四人的影子，却没有照出祂的阴影，光也不是万能的。
“我想知道，许雅雅到底是谁，出现的意义在哪。”穆迟一字一句道，无比认真。从许雅雅出现开始，他们原本不平静的生活更加混乱，无头苍蝇一般跟着许雅雅留下的线索走。
最开始是医院，之后是温斯顿庄园，最后又是学校，哪里都有许雅雅的影子，但哪里似乎都与她联系不紧密，她更多时候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或者直接以尸体的身份。
原本以为在温斯顿庄园找到了最终真相，校长的一句话却打破了穆迟的幻想，“雅雅”不过是个名字，同样来自于温斯顿庄园里巴特莱的妹妹。
校长死之前说许雅雅是祂交代下来的任务，同样值得深思。还有许雅雅和梁铎之间的关系，绕来绕去，绕成了一个圆环，首尾相接，似乎接上了，却又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返回去找答案的机会不可能有了，答案只能从祂这里得到。
“你确定想知道这个答案？”
听祂的语气，穆迟能想象出一个少年撇着嘴唇，一脸震惊的模样，“要不换一个？”
“不。”穆迟摇头。
“好吧。”祂似乎换了个姿势，穆迟瞧见蜡烛火苗蹦的更欢实了，“那我就来告诉你答案。”
“许雅雅实际就是……”祂拉长语调，故意吊起穆迟等人的心，最后再轻轻落下，“我。”
“谁？”穆迟没忍住想要确认一遍，“许雅雅是谁？”
“是我。”祂道，“准确来说，她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你的一部分？”
“没错。”祂道，“在你们听起来这似乎很不可思议，甚至到了荒谬的地步，但是没办法，这就是现实。想一想，你们在人间的时候会相信有这么快乐的地方存在吗。”
“你分/裂出来……”穆迟顿了下，“许雅雅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得到什么？”
“如你所见，”祂似乎动作太大，蜡烛灭了一瞬，很快又亮了起来，“这么大的地方都由我来掌管，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日子一成不变，我也会觉得厌烦，想出去松口气很正常。”
“你们人类都有双休日，我当然也可以休息。”
祂的语气从容不迫，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你用许雅雅身份做出的事怎么解释？”穆迟感觉心里某种东西正在崩塌，快到让他抓不住。
“为什么要解释？”
突然，穆迟发现木椅上出现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真切，但确确实实存在。他转头去看应无予，对方用眼神回答了他的问题。
“都是游戏罢了。”那个影子站起身，蹲在篝火旁，仰头看着穆迟，“我无聊去玩游戏有错吗？游戏里的一切我从没有干预，所有事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医院的保安也好，温斯顿也罢，还有校长，我有逼他们这么做吗？”
祂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只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陌生人的事。
“梁铎你怎么回答。”
“梁铎？”祂拨弄了火堆旁的树枝，缓缓道，“上赶着的傻小子。对了，他还活着吗。”
“托你的福，他还活着。”
祂的身体在火光下越来越明显了，穆迟甚至看到了他白衣服的一角。
“还有问题吗，没有下一个。”
“最后一个，”穆迟道，“为什么你要让梁铎和他的父亲给你找人皮。”
“很简单，”祂笑出了声，“人类的身体怎么能承载我的精神，经常用着用着就坏了。”
穆迟沉默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梁铎更可怜，还是祂更恶劣。
“好了，下一个。”
祂的手指向了薛烈，“我喜欢听你说话。”
薛烈嗤笑一声，“为什么？”
“你确定要问这个问题？”祂“善意”提醒道，“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无聊。”薛烈撇了撇嘴，手指下意识攥在一起，习惯性做着抛硬币的动作。过了片刻，他道：“我只想问，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们回家。这是你答应过的，通过副本，就可以离开这里。”
“别着急，回答完问题就让你们走。”祂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脑袋边，“神不会骗人。”
“得了，你忘了被你骗的团团转的梁铎了？”
神但笑不语。
“我正式回答你的问题，回答完所有问题，这片天空上的光就会散去，通过那片黑洞，终点就是你们日思夜想的家。”
祂抬手指向不远处，那里黑雾纠结，很快团成了见过无数次的黑洞模样。
薛烈静静地看着，“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
神微微一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祂的身体除去头部仍似蒙了层轻纱，其余部分皆露了出来，不再虚无缥缈。
穆迟感觉到了不对劲，祂似乎对自己显出身形并不知情。但又确确实实加快了速度，祂已经转向尹鸿，询问他想知道什么答案。
“我想知道未来。”尹鸿道，“我知道你能做到。”
祂顿了一会儿才出声，“看来你对我的了解不比对他少。”
祂意有所指的看向薛烈。
不过祂没有任何心思同薛烈贫嘴，穆迟听出祂声音里显而易见的疲惫。
神也会累？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穆迟就被祂的话吸引去了。
“未来？”祂呢喃着，“也许不该告诉你，你没有未来。”
“胡说什么？！”薛烈听后先炸了，被尹鸿反手抓住了手臂。
“听祂说。”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来问我，你自己知道答案。”祂道，“而且这都是过去的东西，我现在可以负责的告诉你，你的未来一片光明。”
“这还差不多。”薛烈甩开尹鸿的手，心里的气下去了些。不过，为什么是“过去”的东西？尹鸿遇到了什么？他和尹鸿并不是一直在一起，两人之间有过很长一段分开的时间。
薛烈记在心里，打算有时间了好好问问。
“那么，最后一个到你了。”神转向笑眯眯转向应无予，“告诉我。你的问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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