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卫钊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丝毫不令人意外,群英殿是个人都知道他是楚贤王的权臣,最忠心的手下。至于他提出的要求更是理所当然。
既然你鲁冠侯口口相称叶青鱼是芈熊的亲生女儿,总得拿出依据吧?
卫钊的要求很合理,但此话一出,整个群英殿立刻再度陷入死寂,所有人瞪大双眼,灼灼目光落定在鲁冠侯身上,人人神色不同,有人忐忑,有人好奇,但每个人眼里也有一样的东西,那就是……
紧张!
今夜,最重要的一刻,终于到了!
在此之前,他们以为内荐选择的名额公布才是今夜的终点,直到鲁冠侯站出来给了他们另外一个选择,证明叶青鱼的身世身份俨然成为了最大的焦点。他们理解卫钊的做法,是要为楚贤王解忧,但更清楚,这更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因为一旦鲁冠侯真的有把握和能力证实叶青鱼的身份,那么……南楚下一任储君,就要彻底落实了!
成败,在此一举!
如此重要的时刻,连卫钊都难免有些失态,胸口剧烈起伏,面色潮红,足以证明,他此时的心情并非愤怒那么简单,更有忐忑!而同他截然相反的是,听到他的斥问,鲁冠侯如玉的面容波澜不惊,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幕,淡淡望向卫钊,道:“卫大人想要证据?”
“好,那本侯就给你证据!”
鲁冠侯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尤其是他坦然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更是令人惊叹,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悄然弯下身子,抓起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脚边的黑色包裹。
鲁冠侯早有准备?!
众人心头一震,即使是刚才看到鲁冠侯平静的回应他们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还是令他们不由心头震动。就在人人惊骇的注视下,鲁冠侯打开了包裹,一封封泛黄的书信被拿了出来,拿出来的同时,他还在如数家珍的一一介绍着。
“此乃先皇与贵妃娘娘生前交换的信笺,一共八十九封,上有先皇私印。其为证一。”
鲁冠侯拿起其中一封,把信笺表面朝向群英殿,一枚精致的印记落入众人心头,更令人群一阵动荡。
私印!
若这还不算证据,还有什么能算得上?
但在这个时候,没人敢随便说话,他们不够格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鲁冠侯拿出这些信笺之后,黑色包裹仍然鼓鼓囊囊的,里面显然还有东西,鲁冠侯还有证据没有拿出!
果不其然,鲁冠侯再次把手探入包裹,这一次,拿出的赫然是类似诏书一样的金黄手册。
“此乃先皇十五年前暗自进出皇宫的记录,有大半是深夜出宫,到叶帅府而止。”
“此乃佐证之二。”
鲁冠侯声音平静,但当传入众人耳中,却令他们脸色纷纷大变。
这算得上实锤了!
“鲁冠侯连这样的证据都有?莫非……”
有人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望向叶向佛,却惊讶看到,此时后者和他们想象中的运筹帷幄后的淡定安然丝毫不符,恰恰相反,叶向佛脸色一片铁青,一双咄咄逼人充满煞气的眼睛更没有看鲁冠侯一眼,始终紧紧盯着一旁的邹辉。在他的怒目下,邹辉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这是……
叶向佛对鲁冠侯的这番举荐并不知情?!
正当众人困惑,心起惊讶之时,这边,鲁冠侯的证据显然还没有拿完,又抽出几份信笺和金皇册子。
“此乃先皇传给太医伯雍大人的王令,与他出宫前往当年叶帅府的记录。清晰记载,伯雍大人每次出宫都是去往叶帅府,每次暂留一个时辰便回,但在十五年前某一夜,伯雍大人深夜出宫,第二日正午方回。”
“此乃,佐证之三。”
鲁冠侯声音悠悠,声调并不高,可当传荡在这寂静的群英殿,落入众人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某一夜。
哪一夜?
定是叶青鱼出生的那一夜!
接生是肯定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的,但只要是知道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正是在那一夜,叶向佛的女儿,叶青鱼的亲生母亲,死了!
太医伯雍那一夜在叶帅府到底在忙什么?是救人,还是……在做与之相反的事?!
砰!
一念至此,人人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继续往下去想。
皇权如渊,君王之心更是如此!那天芈熊到底是怎么想的,伯雍又是怎么做的,只怕已无从考证,芈熊也不可能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在这个时候,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青鱼还活着!鲁冠侯还拿出来这么多近乎实锤的证据!
“这是……”
鲁冠侯还在继续从黑色包裹里掏出东西,一一讲述,虽然它们当做证据比之前那些信笺稍有不足,但也足以作为辅佐了,听得众人心神惴惴大汗淋漓的同时,亦对当年之事有了更深的了解。
当年是什么情况?
十数年精心筹备,南楚军马强横,芈熊壮志未消,派叶向佛为三军统帅攻入西晋,王朝之战一炮打响,同样,这也是一场芈熊运筹准备多年的大战,但西晋的坚韧程度显然超乎了他的预料之外,一场鏖战足足持续了一年半,国力大损。当然,西晋损失更大,最终获胜的必然还是南楚,叶向佛的大军都杀入西晋内地几千里了。如果再给他些许时间,甚至能荡平整个西晋。只可惜,东神洲并不只是南楚西晋两大王朝。
大周东齐隐隐有趁虚而入的迹象,在这种局势下,芈熊只能让叶向佛收兵,这一场由他发起的,也是于他在位时的第一场王朝大战,就这样落幕了,叶向佛单单是收拢战线重回楚京都用了足足一年时间,可想而知,当年那场大战何等惨烈,战线之绵长。但是,他胜了,以一场王朝之战彻底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一代神将就此出世,叶向佛回京的那天,整个楚京锦旗招展,为此轰动,很多人甚至以为,叶向佛那时候就要被封王了,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场令人记忆深刻的雨夜之后……叶向佛,归隐了!
他为何归隐?
只是因为女儿的病故?
叶向佛归隐一直是南楚历史上一个巨大的困惑,当年朝野震动,人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
或许不是叶向佛主动归隐,而是芈熊罢了他的兵权,至于个中缘由,现在也终于揭开了!
叶青鱼!
那晚雨夜定然发生了很多事,芈熊一怒之下罢免了叶向佛的兵权,而因为叶青鱼的出生,叶向佛选择了隐忍。
卑鄙?
人人望向叶向佛,视线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丝怜悯。
叶向佛,当之无愧的国之重臣!不说当年西晋一战,他对南楚绝对也可称得上功不可没,可就在决定这一国命运的关键一战时,芈熊却在后方对他的女儿行如此之事……这让人不由想到了叶向佛归隐两年后,芈熊再掀大战,对东齐的王朝之战,那一战,也是司马跃公羊裘等人声名鹊起,最终奠定他们未来权势的一战,但那场大战,他们南楚输了。芈熊就此潦倒,挫败之下再无战意,开始了纸醉金迷的“昏君”生涯,直至殡天。
报应?
众人望着叶向佛,眼神复杂至极,但只是恍惚了一瞬就斩断了思绪。
先皇已死。
死者为大,身后之事不可议论,更何况他曾为南楚的天子。
最重要的,还是当前。
“卫大人,你对本侯拿出的证据可还满意?”
前方高台,黑色包裹瘪了,显然里面的东西已经掏空了,鲁冠侯挺胸拔背站的笔挺,居高临下俯瞰卫钊,仿佛已是稳操胜券,大势已定,意气风发。
其实众人也是这么以为的,这么多证据,每一个都直指历史深处,与那段岁月相吻合,哪怕卫钊聪慧善辩,还有什么能辩解的?可令他们没想的是,卫钊站在下方全程听完没有打断,当鲁冠侯话音落定之时,他突然笑了。
“呵呵。”
“侯爷果然准备充分,能言善辩,能在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准备这么多东西,也可以说是尽力了。”
尽力?
听着卫钊话音里的阴阳怪气,人人脸色古怪。直到。
“但侯爷说了这么多,甚至抬出了已经病故的伯雍大人,又有哪一个可以当做实锤呢?”
卫钊眉毛一挑,浑不在意地望向鲁冠侯身边的那些信笺,笑道:“仅凭这些信笺?”
“谁又能证明它的真实呢?”
嗯?
卫钊竟然在质疑鲁冠侯拿出那些信笺的真实性?!
此言一出,全场色变。如果是在其他时候,他们差点就要怒斥出声,痛骂卫钊不敬先人了,可就在要出口的一瞬间,他们愣住了,就连望向鲁冠侯的目光都有了一起怀疑。
造假?
有可能么?
如果是之前,他们绝对不相信有人会敢伪造皇书,伪刻皇印,但是现在,卫钊这番话让他们不由想到了一个人。
芈虎!
芈虎所做的可不只是伪造皇印那么简单了,他连芈熊的遗诏都敢伪造!
那么,鲁冠侯呢?
他定然知道,一旦手里的这些证据被认可,当前唯一有资格继承皇权的叶青鱼必然会成为南楚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帝,而作为当众第一个冒死举荐她,甚至揭开她身份,相当于一己之力把她推到南楚至高无上天子之位的人,他的身份和地位必然会水涨船高,凌驾于众人之上!在这么大的好处和诱惑下,他真的可能不作假么?
呼!
一时间,随着卫钊的这声质疑,群英殿落在鲁冠侯身上的质疑眼神越来越多。当然,他们中有许多并不认为鲁冠侯真的有这个勇气和胆魄,只是他们早已坚定的现在楚贤王那边了,卫钊脚下的那个木箱子里更有他们亲手所书的内荐信!他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鲁冠侯举荐叶青鱼成功。就在刚才鲁冠侯举荐叶青鱼,甚至拿出了证明叶青鱼身世的证据时,他们本已觉得大势已去,自己将坠入无边深渊,眼前一片灰暗,可没想到,关键时刻,卫钊站出来了,后者不仅站了出来,甚至还借助当前时政背景,直接找出了鲁冠侯这番佐证最大的漏洞——
死无对证!
芈熊死了。
叶向佛的女儿死了。
连或许唯一参与此事的伯雍太医也早在数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死了!
一个活人都没有,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手里的这些证据也是真的,不是伪造?
“贤王大人。”
“臣私以为,鲁冠侯此言不可信。关乎我南楚未来储君之大事,当还需用内荐选择,请贤王慎重再三!”
说完,卫钊再也不看一眼错愕的鲁冠侯,直接对楚贤王一拱手,声音清脆,胸有成竹。群英殿众人望见这一幕更是瞠目结舌,眼前卫钊犀利的表现令他们蓦地想起芈熊在世时曾给他的一个评价。
无理辩三分!
无理是虚,嘴硬是真,三分更是虚指。君不见,鲁冠侯连脸色都变了?
这就是卫钊!
当年的文状元!
南楚历年来文状元很多,但能像卫钊这样,以一介白衣的身份,后无任何家族豪门的支撑,一己之力得到楚贤王的认可,这绝对不是单凭一腔热血之勇能做到的,更有真才实学!
卫钊最厉害的,就是他这张嘴!眼前这一幕更令南楚诸多曾和卫钊同在一堂面圣的老臣唏嘘不已,如重回往年峥嵘岁月,再次领略到卫钊的得理不让人!
鲁冠侯,麻烦了!
被卫钊盯上,如果他不能再次拿出证明叶青鱼身份的实锤,并且是有人证明的那种,今夜之事,甚至可能再次迎来惊天反转!
“卫大人厉害啊!”
下方,早已竖起旗帜站在楚贤王这边的众臣更是眼瞳发亮,从鲁冠侯脸上的迷茫之中看到了逆转的希望。
“唉。”
“鲁冠侯,还是太年轻啊!”
叶向佛这边诸军侯则面色发暗,无奈摇头,余光不时落在卫钊脚边的那个木箱子上,神色闪烁。他们无法对鲁冠侯抱有希望了,根本不认为他是卫钊的对手只是其一,更是因为,从鲁冠侯刚才激发昂扬的一番高谈阔论中他们完全能听出,前者并没有留下什么底牌应付卫钊的如此针对。和卫钊的这场唇舌之战,他,已经输了!
是的。
鲁冠侯着实很茫然,完全没想到卫钊竟然会如此轻松的找到他的漏洞。不,应该说,这也不是他的漏洞,而是整个计划的漏洞!
鲁冠侯精神一振,下意识望向一旁的李云逸,如在求助。此时的李云逸脸色也不好看,望着卫钊,眉头微皱。
他也没想到卫钊会来这么一出,这绝对堪称釜底抽薪,往死而生的手段了。但李云逸的视线没有在卫钊的身上停留太久,因为他知道,此时卫钊不是关键,解决卫钊提出的问题才是关键!
“难道真的要我出手?”
李云逸目光移向最高的第三重平台,落在不动如钟的叶向佛的身上,脸色凝重。他清楚知道当前的局势压力,更明白当前唯一有可能解决此事的究竟是谁,但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因为——
忌惮!
“我这一出手,可就更不好收场了啊。”
李云逸心头微叹,但最终还是决定站出来了,因为相对于得罪叶向佛,他更不愿意看到今夜功败垂成。只是,令他没想到,同样令在场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李云逸双腿用力,即将站起来的一瞬间……
“卫……卫钊大人,卑……卑职有话要说。”
一个潺潺弱弱的声音突然于整个寂静的群英殿响起,包括楚贤王卫钊在内,所有人都是精神一凛,循声望去,当找到这声音的源头之时,人人心头更时猛地一振,竟有些瞠目结舌。
孙桡?
是卫钊身后一直匍匐跪地的孙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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