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吴楚曾在清流一带厮杀恶战，日夜难分。”

“汉末三国时，曹魏与孙吴也曾于此兵戎相见。”

“南北朝时，侯景兵起寿阳，南袭谯州，兵经清流山口，直破历阳，强渡大江取下采石，克建业，史称侯景之乱……”

周军营盘内，挂有岳字大旗的帅帐当中，主动找上门来的赵用千正负手昂然面对周围人投来的眼光，侃侃而谈，言语行为间尽显潇洒姿态。

不过，其人话音还未落下，便被岳承泽摆手打断：“你说的这些本帅自然晓得，若你是要来这里卖弄一点才学，好从本帅这里讨点碎银子回去花花，那恕本帅不能与你。”

赵用千扫视四周，见众将都是同一副不耐烦甚至还带了点不爽的表情，心知摆弄过头，便尴尬一笑道：“不才多言了……大帅不是想知道如何过这清流关吗？不才这便告诉大帅。”

听他这话，岳承泽才稍稍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倾耳相听的姿势来。

“好教大帅和诸位将军知道，这清流关看着地势险峻，想从此处过，莫不要有飞檐走壁之本事才能做到。莫说大周王者之师，就连熟悉此间地形地貌、水土天候的唐军在此，也绝对是没有半点法子的。”赵用千依旧负手，眼神间却已经流露出些许火热，“但，这清流关却有一再致命不过的缺漏，诸位可知是什么？”

多年下来的儒将修养让岳承泽控制住了将案头文卷砸到这人脸上的冲动，忍着怒气笑道：“先生请说。”

赵用千显然颇为受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清流关附近有一山，名唤清流山。清流山侧有一小道，可直达滁州城。南唐军士在此地布防多年，一直不知。若是大帅能引一奇军经此而过，待涧水大涨，浮水而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即便彼处有十余万大军，滁州也是唾手可得！”

他话还没说完，周军将帅众人已经是满脸惊喜。好家伙，这清流山边上竟还有一条小道？说是小道，估摸着也能让数千上万人通行的，只要将清流关守军后路截断，令其无法得到来自滁州城的补给，则清流关必定拿下……

岳承泽心里想着，手头温热一片，俨然是一副战意萌动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这么一条小道在侧，又是绝对的要紧之处，唐军为何不晓得？这清流关建了有二百余年，若是起初有人不识地形，有所疏忽，错漏了这里倒还是情有可原的。这都多少年了，周围还不被翻个底朝天？

想到这里，岳承泽的目光顿时凛若冰霜。

赵用千见他变得分明，心中暗道这领兵的大帅都是这般风采，转瞬间千百种念头从脑中划过，身子却不敢有多放肆：“大帅明鉴，草民要是有半句假话，定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八个字出来，已经算是极其严重的毒誓了。但岳承泽多年军旅生涯下来，神神鬼鬼的完全不信，这种所谓的毒誓又能如何？这人若是唐人，将自己骗去那所谓的小道，再乱箭射死，用他那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贱命换掉老子的性命……那他发一千遍毒誓又如何？

“不如这样，到时候你领着头，带我们前去怎么样？”半晌，岳承泽才幽幽开口，话音之间听不出半点感情。赵用千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位大帅好似是动了杀气。但他本就没有非分之想，更不是所谓的唐军谍探，带路就带路，有何不可？

不提这边岳承泽将信将疑让赵用千做了领头向导，且看东面已经胶着起来的混战之势……

五月中，周唐双方经过了两次短暂的交手，互有伤亡。

种蒙深感在此地纠缠过久，天长虽是建武重镇，但并不是非打不可的地方。于是乎，在五月二十，魏胜引一部兵马往东南方向行进，绕过主要战场，直逼大仪镇（今江苏省扬州市西）。彼处唐军稀疏，殊无防备，被魏胜轻松拿下。

随后，毕再遇也从大部中脱离，领一支兵马前往大仪镇与魏胜会合。两人就位后，齐齐动身往西行进，欲图切断天长的后路。但建武军建制不小，魏毕两将还没走出多远，便被匆匆赶到的唐军发现。双方厮杀一日，各有折损，魏毕二将都讲求破敌之速，如今唐军到来，自己难以前进，便顺势退回大仪镇等待种蒙的调令。

同时，种蒙与呼延炽将麾下将卒瓜分为几部，捉对厮杀，互相攻击，伤亡数字骤然增多。种蒙是满心焦急，处处寻机要与呼延炽决战，可后者尽管丧子，却依旧保持了一名老将应有的风范，贯彻执行了朝廷的军令，坚守本地不随意交战，熬到周军自动退去即可。

呼延旭不动如山，可其人长期浸淫于南唐军政系统当中，更是被理学影响至甚，对朝廷不管正确与否的军令都是坚决执行。种蒙不晓得，但军中有长期在南军的晓得，便将这个情况报给了上头。

六月初，金陵城中的流言已经传到了前线，说是镇守在建武军的呼延炽之子投降周军，已然叛国。若是这谣言是在建武军中传的，定要被人暴打一顿然后丢进河里喂鱼才好，毕竟呼延大公子亲自披挂上阵，被那砲石砸了个稀烂的事情哪里还有人不晓得？

关键这流言传的地方不是建武军，而是在其南边的真州（今江苏省仪征市）和东南面的扬州。真、扬二州的将领又都是长期跟随宇文宏作战、被他提拔上来的，自然和已经阵亡的郭芳关系密切。先前也说过，呼延炽去职一事中有郭芳活动的痕迹，真、扬二州将领既然与他有旧，便也顺带对呼延炽报以敌视了。

在南唐地界，朋党之争非是只有在朝堂文臣之间发生。这个时代的军人天生和政治无法分离，军人结党的危害性甚至要远超于文人结党。南唐国策向来对此严加打击，甚至为了解散朋党不惜大动干戈，流血伤亡不断。可就算前车之鉴再多，依旧有大把大把的人忘我地投入到其中去……

闲话说得多了，总之真、扬二州将领又复将这消息传出，呼延炽形象大坏之余，也收到了来自金陵方面的加急金牌，命其立即卸下兵权，孤身回京听候发落。呼延炽当然不会从命，大敌当前怎么可能放弃战事而走？

更何况，子虚乌有的东西，此时回去岂不是正好落了那群狗杀才的下怀？

先前重新启用呼延炽为将本就是虞允文推荐，宇文宏为了维持平衡也只能作罢。如今呼延炽“有事”，宇文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三日时间，一连十二道金牌发送到建武军，要求呼延炽必须回京。后者万不得已，只能是将众将召集起来略加部署，还未等会议开完，从京城来的宦官便急吼吼地叫他快些走来，莫要耽搁了时间。

“吾子死于战阵之上，吾却要死在金陵天牢之中！悲矣，恨矣，叹矣！”

临行之前，呼延炽望着前来送行的众将官，垂泪苦笑道。

说巧不巧，南唐朝廷新任命的平虏大元帅还未到，周军却骤然发难。种蒙令各部兵马直接压进，遇到唐军便杀，莫要再在这里闲扯太久。唐军正值群龙无首之际，统制官们倒是能自己打仗，可缺乏一个明确的指挥中心，让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导致其众配合不够协调，漏洞百出。

种蒙心生疑窦，还以为是唐军刻意为之。当他一连击破了三支分散作战的唐军部队后，总算是明白唐人有些溃散之势，欣喜若狂之余，也下令大军朝着建武军的方向强攻而去。

六月初八，唐军撤离天长，在此困顿日久的种蒙强忍住将此地付之一炬的报复心理，也没有选择安营扎寨，而是任由憋久了导致个别部队出现了癫狂状态的周军继续往前搏杀。

六月十二，集中到建武军的唐军约有近十万人，面对周军仿若气吞山河之势，一时有些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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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有流言，称炽之子旭叛，朝野莫不震恐。宏乃以金牌十二道为命，强令炽回京候审。——《南唐书·呼延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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