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日过去,周军开始将散在外头的小股士兵召回,只留部分斥候继续打探情报,以充分利用现有的兵力资源。
而曲沃位于临汾盆地,盆地中有汾水经过,金军除了要进行大规模的渡河之外,还因受限于地势影响,金军靠南侧的另一部必须沿着西南-东北的方向朝曲沃进发,经绛山行走,最终抵达目的地。
从地图上看,绛山虽不算高,但胜在一个地势险峻。绛州城中有不少基层将领经历过去年的大战,对如此地形自然有极深的阴影,但碍于行军路线限制,劝阻无望后被迫沿此方向进军。
“金人大部约四万人,内里参差不齐,有女真人也有汉人,还有些胡乱塞进的匪兵,总而言之不算太难打,但也一定要做好准备,我军受损未必就会轻了……”已经搬到曲沃大军大营中的众将此时聚于一处,尽管刘园让狄放全权处置西进诸事,但位高权重的种蒙甫一抵达,这曲沃军权便移交到了其人手上。与去岁一般,种蒙站在众将正中,手指地图沉声以对。
“其众两部,一渡汾水,一过绛山。”种蒙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见到战功就在眼前飘着,“须知,若硬碰硬,我军未必能占到便宜。但若是渡河攀山,其众军纪散漫、内里不协,正是我军极好的下手机会!”
“非要野战不可吗?”桌边一人出声问道,“彼军散漫,若固守曲沃,是不是也能抵挡得住呢?”
众人朝声音方向望去,见那人直直站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柴都尉这话也是在理的,若是固守自然可行,但数万金军在前,更兼其中不少乱匪义军之流,我军与之野战也完全不虚,为何要固守呢?”种蒙愣了几息,反问其人。
提出固守建议的柴迁其实也没啥坏心眼,晓得众军期待战功心理的他也不过只是提出一个稳妥的打算来,毕竟金人势众,就算其中流匪众多,周军野战也未必就能打赢……大多是去年大战得胜的心理作用了。
“我只是稍稍一说,用或不用全凭各位打算。”柴迁略一拱手,“只是仆散揆其人初来乍到,我军几乎未与之交过手,也不知其人用兵如何、军略如何,贸然野战也没有十足把握的……当稍谨慎些!”
“柴老弟回京待了这几个月,莫不是把锐气都磨没了?”狄放大笑不止,“去年招招险计,一多半可都是你献出来的!”
柴迁闻言,晓得其人是在开玩笑,也不气恼:“锐气倒是没消,只是考虑战事更周到了些。我看诸位将军的意思,应该都想要野战无疑,那我也没有二话,只跟诸位一同上马提枪,杀他娘的便是!”
最后这句出来,众将与柴迁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才堪堪消失,旋即便是哄堂大笑起来。
话说这短暂的军事会议之后,周军定下野战计划,也如同先前一般各自领兵分行几处,寻找自己的对手去了。而明显感受到了地势对行军影响这个问题的仆散揆则令全军放缓速度,尤其是自己亲自率领的渡河一部,必须要做好所有的浮桥和小筏后才可行动。
这条军令自然受到了麾下将卒的反对,突然放慢速度,士气必定受到打击,再加上渡河所需之物要等全部打造完毕才继续前行,耗时耗力,太容易给周军以可乘之机了。
众口汹汹,仆散揆只得同意大家的建议,令全军又复提速,渡河诸军先造一部分浮桥,容一些士兵先过,在对岸安营接应。
就在其众搭建浮桥的当晚,从前面传来的消息,将刚刚进入睡眠的仆散揆直接惊醒。
“周人出现了?”仆散揆睡眼惺忪,满脸不可置信,“是在对岸吗?”
“是!”那前来汇报的金将有些无语,周人此时除了在对岸也不可能出现在其他地方,“浮桥搭建不多,此时也只是过去了约莫千余人,营寨也未建起。据又复返回的兵卒来报,周人人数不多,也就是两三千人上下,应是来探查消息的。”
“那便无事了。”仆散揆稍稍松了口气,“抓紧渡河吧,明日此时,得渡过起码一半的人……且先下去吧。”
那金将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仆散揆翻身倒头,不过几息时间竟发出了呼噜声,显然是爱困得紧了。
二月二十七,金军大部开始渡河的第二天,河对岸出现的周军数量陡然增多。心知不太妙的金军众人只得加快渡河步伐,却又因为追求速度而忽视了浮桥本身的质量,导致渡河死伤数字迅速提升,仆散揆心疼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在大规模出现的周军威胁之下,金军并没能够在二十七日这晚完成渡河半数的任务,但其众在对岸者也已经达到了约莫一万人,营寨就地而起,连营一片。而就在这晚过后,金军将领们惊喜地发现在附近徘徊的大量周军斥候以及成股的部队逐渐消失,好像是为渡河众人所慑一般。
仆散揆看完军报后自然欣喜,也不去追究渡河半数的事情,只是下令夜间河水冰凉,若是不慎坠落连救都救不起来,加之周军不见,安全系数大大提高,可以稍微放缓渡河速度,在今晚先将浮桥建新修旧,以供第二日使用。
二月二十八早晨,吃饱喝足的金军在对岸同伴的照应下开始搭设新的浮桥,连夜赶制的数量过多,导致这片汾水河域几乎是数十步便可见一浮桥,桥上军兵众多,浩浩荡荡,极为壮观。
只是渡河毕竟是个技术活,并不是走在桥上就能性命无忧的。更兼其中不少人都没有过所谓渡河的经历,此时也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唯恐乱了手脚,把小命给丢在此处。巧的是前两日抵达河对岸的多是女真和契丹士兵,今日过河的却更多是没有作战经验和汉军、匪兵、义军之流。
水面之上,哗然一片,嘈杂不已,让指挥的众将纷纷蹙眉。
“当走得快些,若是如此速度,曲沃早就做好了万全应对!”尚未过河的仆散揆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略叹了口气,“若是周人兀然来袭,这般场面下岂不是轻松被人杀戮一空?”
“倒也不会如此,大人多心了。”仆散揆身侧那个打扮成文士模样的汉人轻声相对,“我军在对岸的多是女真儿郎,周人又要守曲沃,分不出太多兵来。若他真个敢来,对面的女真勇士就足以将其尽数诛杀!”
这人显然也是被眼前这渡河的场景弄得有些失声,但又不好批评些什么,只得出言安慰,一时有些词不达意。
所幸仆散揆也不是计较这个的人,此时却挥了挥手:“且与我准备准备,我也当渡河去!”
话音未落,只听哗然声大起,直冲云霄,仿佛要将人的耳朵震聋一般。仆散揆失色之余朝对岸看去,但见彼处烟尘四起,喊杀声震天,却又乱作一团,一时竟什么也看不清楚。
“莫不是周人来袭?!”那汉人大惊,“只是方才毫无征兆,怎么会突然到来?前军不是说周军已经消失不见了吗?若是又复返回,为何不来报?”
“如此大河,怎么回报?”仆散揆气极反笑,“先生这话倒像是在质问我一般!”
不等这汉人再说什么,仆散揆便挥了挥手,旁侧站着的女真武士朝前一步,大斧落下,将这汉人军师挥作两段。这人也只不过是从匪兵中被叫出来的一个狗头军师,没什么远见,更不晓得什么军略,就连看个渡河都能看得大气不敢喘,自然不能入仆散揆法眼。
只是仆散揆正欲返身从小楼上下来,又听河中间高呼不止,回头一看,竟是正在浮桥上摇晃的众匪兵义军见对岸乱起,不敢再走,纷纷回身逃跑。
一时间,人挤人,加之浮桥晃动幅度因为无规律的操控而迅速增大,桥上众人更是有些控制不住身形,纷纷坠河,连头都冒不出来便失去了踪影。
仆散揆见状,目瞪口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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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渡河,众匪殊无军纪。而彼处周人又至,遂乱,自相践踏、坠河而死者不计其数。——《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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