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奔忙追杀了一夜的周军士兵并没有因为这反时差的军事活动感到困倦,反倒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杀戮和俘获中愈发兴奋起来,精神头之好让有点快撑不住的杨略感到有些惊诧。
但心知万万不可在此时打断这数千将士追击热情的杨略自然是选择一路追下,但其人也在追逐过程中有意识地根据先前画下的地图来刻意将周军指引到匪兵不太可能停驻的地点,从而达到克制全军的效果。否则按照这样追下去,没等杀光匪兵,自己这边就先因为身体疲倦难耐、精神恍惚而导致崩溃……那便得不偿失了。
按照自己计划走着的杨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么一个鬼地方遇到临时休息的匪兵后部。这群匪兵并非是庞青云有意留下殿后的,而是由于脚步太慢,加之前面弟兄跑得实在是有些太挤,没地儿落脚,这才渐渐落到了后头。
而他们暂时停驻的地方,两侧为山,除了中间一条曾经勉强修过的官道之外是绝无再多逃生的空间的了。而已经有些崩溃迹象的匪兵后军在见到匆匆赶来的周人后,爆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吼声。细细一听,却也不都是哀嚎,其中竟也有一些庆幸和轻松,甚至有几个靠前的兵卒已经将手中兵器丢在地上,当即便下跪磕起头来,口称已降莫杀,直教人看得有些心疼起来。
其中不少精壮的汉子,看着都是当兵的好料,目光毒辣的杨略已经在思索眼前这批逐层投降下来的匪兵中有哪些可以被挑入军中继续当兵吃粮的了。
“好教将军知道!”就在周军士兵收缴匪兵兵甲武器时,其中一个面容憨厚,脸颊处有一道斜刀疤的汉子冲杨略的方向吼道,“追了一夜,此时官兵老爷们也都筋疲力竭,再追下去恐怕便是要出人命的!”
“你个腌臜破才,哪时轮到你说话?”其人身侧的一名周兵一个巴掌拍在其后背,将毫无防备的刀疤汉拍了个趔趄。
“你且过来,倒是与我说说,怎么个不该追法?”就在周兵想要给这汉子再来一下狠的的时候,杨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待那汉子被带到众将官跟前,杨略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其人也不心怯,昂首挺胸,直视杨略的目光,让后者心中感叹了一句好汉。
“我观官军老爷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目光凶厉,面色赤红,若是白日追亡逐北成这般模样倒是常态。”不等杨略再问,那汉子便自顾自地说道,“可这连着追了一夜,再追成如此样貌,必然是身心失衡……加之先前积愤又深,若不加以克制,恐怕是很难停得下来的。此处兵卒大部以我为首,也是我引他们来此的……将军有意遏制官兵老爷们的势头,才将他们也引到此处吧?”
“你倒是机敏得很!”杨略轻笑道,“你为何引他们到此?”
“是为了降官!”说到这样背叛主上的事情,这汉子倒也脸不红心不跳,“败成这样,回到金人那边也是个死,老子一身勇力,凭什么被那几个连兵都带不好的废物牵连?不如引兵来降,像如今还能得了将军赏识,恐怕没个营正或是校尉是说不过去的了……”
“校尉我可允不下来!”杨略摆摆手,“本将军允你个营正,兵卒都从这部匪兵中挑选,要精壮些、能吃苦打仗的,不要满嘴都是官军老爷的,可能做到?”
“这是自然!”那汉子是真不怯场,对身份的瞬间转换看起来丝毫没有任何膈应。
在其人离去后,杨略也吩咐下去,让众将官收拢兵马和俘虏,准备结束这次追击行动。众人虽都想要将剩下的匪兵尽数拿下充作军功,但理智告诉他们现如今周军的情况不宜久追,只好叹着气放弃。
“将军为何要与他这个营正呢?”待众人纷纷离去后,杨略身边的参军低声问道。
“叶参军难道看不出来吗?”杨略稍稍叹了口气,“我只是借个由头收拢降兵、叫停追赶罢了,至于其人能不能做好这营正,能不能替我收些精干新兵进来……便随缘吧,我乏了。叶参军若是无事,便先寻些事情去做吧!”
那叶参军得了逐客令,自不好继续呆在其人身边烦扰,只好请了个辞,自行离开不提。
这叶参军也不是旁人,其祖上是从南唐流离过来的、后为大周所用的名臣叶梦得。受祖辈恩茵,这唤作叶弥叶愈之的年轻士子才成了所谓的帐中参军,美名其曰来长长见识,其实途中对军伍诸事并不是很熟练,其人又喜欢发表自己的见解,问些令人无语的问题,在军中的名声也渐渐有些不好起来。
杨略心里将此人骂了两句,消了些郁积之气,也便不想再管,只是让众将官各领了事务,便兀自寻了个安静处小憩片刻去了。
相比周军这里的有条不紊,已经分作两部撤退的匪兵显得还是有些慌乱。根据中段士兵传来的消息,后部也就是方才发出震天响声的那群军卒,似乎是已经和大部队脱节开来,没人敢去瞧上两眼,也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瞧,故而约两三千匪兵的一部就这么被周军接收了过去。
庞青云心中无奈,又见部卒多呈萎靡之态,心中也不对这群有气无力的废物报多大的希望。不过其众又多是自己从端氏带来的那三万兵卒中的存余,自然不好不管,只得硬着头皮指挥着乱糟糟的撤退行动。
而知晓庞青云本人曾经叛变义军投降金国的过往的朱乾更是不敢将全副身家连同自己的性命押在这人身上,自领了麾下三四千人往偏南的方向行进,俨然是想要快速抵达阳城,先将庞青云指挥不力、临阵脱逃、不顾兵卒等等或真或假的罪状先行告知萧可晋。
这是招险棋,若是按照正常的判断来说,周军的追兵也会适当地在南边布下眼线和小部兵马,就当前的匪兵状态来说,或许百余人便可将其从生理和心理上完全击溃。但朱乾大胆推断,周人追杀一夜,若是那个周军将领是个有心的,知道为士卒着想,便要适可而止,将套在追兵身上的绳子扯紧了才是。
于是乎,在众人眼里是不知兵、不懂兵、不善战的朱乾朱大才子,就这样在推测下将兵卒向偏南侧的路子行将过去,却也正和杨略的想法一致。
而庞青云则继续之前定下来的行军路线,殊不知那自己看不起的朱乾已经比自己快上了不知多少。
……
“若是大帅信任俺,就让俺去招抚这方圆内的那些什么义军!”独吉思忠的帅帐之中,一个燕颔虎须、威风凛凛的大汉拍着胸脯喊道,观其模样,俨然是一个军中难得一见的顶顶好汉。
听这话便知道,庞青云的五万匪兵战败的消息当然是传到了独吉思忠的耳中。而对其人调用目无军法、行事零碎、战力低下的匪兵这一项决定本就有些反对的将领们自然也是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而这个唤作乌达卜的女真汉子,平素在众人中最是沉默,此时喊得却最是大声,显然是不满已久。
独吉思忠见面前乱哄哄的一群人,又瞥了一眼想要开口制止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的亲信众将,心中也有些复杂。自己用雷霆手段平定了河东,甚至还杀了好几个据地自守的军阀,本以为算是震慑住了这群天性野蛮的汉子,却不想只是暂时压抑了其众的反叛基因,这下问题发生,直接敢来叫板了……
本来是没几个人的,但这乌达卜一开口,众人见平日寡言者都已经出声,心中便也无所顾忌,加之人数又多,一时声浪便起,竟有些控制不住!
“好……”沉默半晌,独吉思忠还是开了口,“本帅命你为泽州安抚使,招抚四方义军、乱匪、山贼、流寇、亡民,能战者编入军伍,不能战者或杀或用作苦力,总之泽州附近本帅不想再见到任何一股义军……你可能做到?”
“泽州是重镇,边上有什么义军乱匪呢?”突然间来的任命让乌达卜有些懵,顺口问道。
“先前招安的那些兵马,在我军调兵南下后渐不听号令,只因无人镇压。”独吉思忠淡淡道,“若是你有这能耐,便将其众尽数拿下,战事完毕后,这泽州安抚使你仍做着,本帅再给你保个实实在在的猛安。若做得好,弄个兵马副总管或是节度使都不是问题……你可能做到?”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乌达卜嘿嘿一笑,直接接住了这份几乎是丢到脸上的功劳,“大帅尽管放心!”
看着乌达卜完全遮掩不住的笑容和大喇喇露出的黄牙,独吉思忠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旋即又挂上了一副赞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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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忠善谋,可算人心,外能御敌,内可定乱。——金·大定皇帝·完颜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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