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我待在军营里?”
左路军帅帐中传出了柴迁的声音,声音未落便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戛然而止,之后就是一阵轻微的喘气声。
“你瞧瞧你,这般身子,难道还想出去杀敌吗?”种蒙有些不满地看着仍旧哼哧哼哧喘气的柴迁,“本帅早就告诉你了,私下里可以称兄道弟,在这帅帐之中,你只是个校尉!”
“柴校尉难道要违抗本帅的军令吗?”
“我……”柴迁心中烦闷,偏偏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是魏王,也不是大将军,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翊麾校尉。
按照后周的军制,翊麾校尉不过是个武散官的军职,本来只是用作赏赐的头衔,也是不能领兵作战的。刚好成德皇帝让柴迁多领了个从七品武翼郎,也就是后周武官第四十二阶的低级军官,加上康王世子的身份,这才容他掌了一支千余人的部队。
放眼军中,抛去出身背景不言,这样的武官一抓一大把,个个都需要军功来升迁。这次带了谁出去,别人可就轮空了。一来二去的,大家品级相同,但若是柴迁靠着军功一步步升了军阶,自己连口汤都喝不到,岂不是容易引起众怒?
再说了,柴迁的身份摆在那里,升迁什么的总是要比其他的底层军官来得容易一些,毕竟也不是人人头上都写了个柴字不是?
于是乎,为了平息军中已经渐渐冒出头的怨言,抚慰将官们的情绪,种蒙做出了让柴迁留在军中看守军营的决定。
理由很简单,养好身子再出去杀敌,别没被金人杀了,反倒是自己伤疮迸发而死,到时候可就有些太过倒霉了些。
“柴老弟,你就留下吧,先好好养着。”狄放擦了擦手腕,笑道,“那草莽的一掌可差点要了你的命,你现在伤势未愈,若是和金狗打起来,伤口迸裂,一命呜呼了,那可就遂了当日那两个刺客的心意了。到了下面见到,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狄放与柴迁的交情不深,加上自己是个降将,本身说话又冲得不行,自然是引得帐内众人频频侧目。
杨略见状,赶忙起身走向了柴迁,一边将后者扶着,一边将其往帐口送:“我说柴老弟呀,你可是康王殿下的世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又兴许……咳咳,那些胡话咱就不说了,你也别用这眼神看着老哥,你这伤啊,确实该静养才是……”
好说歹说之间,一脸无奈的柴迁最终是被杨略送出了帅帐。
见柴迁走了出去,帐内一下便有几人开口说话,一时便有些嘈杂。
种蒙抬起右手,稍稍压了压,示意众人把嘴巴闭上。
“柴迁身份特殊,自然不能以寻常兵官看待。”种蒙叹了口气,“但一味地将功劳都丢给他,他倒是吃得舒舒服服的,其他的弟兄们可就只能喝剩下的凉汤水了。”
“大帅说的,我们自然都明白。”年近六十的孟宗政摇了摇头,“可柴迁的功劳,多数也不是咱们给的不是?就说横望山林清剿金狗,还有前些日子亲身领斥候出去探听消息,便不是寻常世家子能做得到的。”
“其人在军略上也很是有些能耐的。”狄放点了点头,“可惜生在帝王家,这般本事,还有这般功劳,在背后定是要受人指指点点的……”
“他若是能撑得住,那才能做得将军!”种蒙冲众人道,“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万军从中拼杀出来的汉子?哪个不是战功累累?哪个在背后没有受人指谪?”
众人往周边一瞧,好家伙,还真就如种蒙所说的那般:
孟宗政年少好杀俘,常被御史上表弹劾,军中同袍背后也多称其为“孟阎王”;
狄放自西凉投效而来,除了语言粗鄙、天性嗜杀之外,那降将的身份就足够让他喝上一壶的了;
杨略虽出身名门,但少时飞鹰走狗、饮酒逛勾栏的习惯一直没有改,这也成为了众多御史参其为将不良的重要理由之一;
至于种蒙……种家被岳、韩、杨几家压得这么狠,这些年下来都大气都不敢喘,就这个事情就能够成为别人看轻的原因了。
而除了这几位将军之外的其他兵官,身上多多少少也都带着点能让朝廷御史无限弹劾的坏毛病。这么一看,这帅帐倒有些像是恶人谷了,真真是有趣得紧。
……
前文说过,阳城及其周边地区,凡是萧可晋大军云集之处,已经全数被纳入了这座以阳城为中心的庞大军营之中。
若是当时在横望山林探查的士兵们从高处俯瞰,一定会感叹于二者的差距之大。
坐落在阳城正中心的大将军府邸俨然是阳城大军的指挥和调度中心,从早到晚不停地有士兵和将官进进出出,个个都是行色匆匆,即便是路上遇到了熟人也只是稍稍打个招呼,连驻足聊上两句都不肯的,可见当前气氛之紧张了。
“禀报大帅,城南的瘟疫有些控制不住了。”府邸内,在萧可晋模仿汉人专设下来的所谓用作办公的书房中,一名医官递上了一封写得工工整整的公文,上面正是有关城南近日小规模爆发的瘟疫的具体情况。
萧可晋接过那份报告,挥手示意医官离开书房后,大致地将内容潦草扫过一遍,便将它放到了书桌角落去了。
又不是没爆发过,至于这么紧张吗?
萧可晋心中有些鄙夷,从军多年的他自然也是在夏季打过仗的,夏季炎热多雨,没有及时处理掉的尸体很快便会腐烂发臭,进一步便会引发瘟疫。
这些年来,死在瘟疫里的人数不胜数,他萧可晋可曾眨过一次眼?
再说了,城南瘟疫嘛,将源头坑杀了便是,还整日弄出些什么草药熬制药汤去给病患饮用,甚至还有人提了个建议,说是要花钱建一个新的病患营,将那群染了瘟疫的送进去待着,免得和外界的百姓接触,以致疫病传染。
对于这种法子,萧可晋向来是不答应的,这也使得城南的瘟疫有些超出了医官们的控制,规模也好像有些大了起来。
“兄长……”萧可晋正在心中将这些爱来事的官员千刀万剐,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说话的正是前些日子逃回了阳城的萧可达。其人也是神奇,从横望败退后,收拢残军,竟也聚得数千人一同撤退,不想声势浩大,被周人追上,又很是折损了一些兵马。
加上萧可达本人不想被人拖累,便带着数十骑快马加鞭,先行来到了阳城地界,路上甚至还遇到了一些不认识他的山匪来拦路劫财,被有气没处撒的萧可达细细地剁了个粉碎,其人之残暴,可见一斑了。
“怎么了?”萧可晋转头问道。
“俺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连俺字都用上了,可见在兄长面前的萧可达完全没有军中那般凶神恶煞,“俺看那汉人,不过半日便破了横望,现如今来得又快,沿着沁水、濩泽水很快便要到阳城了。”
“加上城南瘟疫起于汉人商队,城里近几日发现的无名尸首也莫名多了不少,估摸着汉人的谍子已经布在了河中。那陈圭,见了周人便无所寻其踪影,肯定是被汉人的谍子策反了……”
“行了,从回来便一直念叨陈圭陈圭的,能把他念死不成?”萧可晋有些无语,“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汉人狡诈,天下公认,还需你再多这几句嘴?赶紧把伤养好,快些回到军中才是。”
“等周人到了的时候,北边的那几个贼人估摸着也能来了。”萧可晋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独吉大帅要的可不是在阳城破敌……你觉得大帅想要的是什么?”
“杀……杀尽周人?”萧可达见到兄长疲劳的样子,声音也小了些。
“唉……你这只管冲锋陷阵,军略上却是一点不懂,早就叫你多读点汉人的书了……”萧可达按压着太阳穴,“大帅是想让咱们用阳城大部与北面那几个贼人配合,将周人的左路军留在泽州西侧。我军人数众多,一旦与北边那数万贼兵合并,便要远胜于周人的左路军。其领兵长官,唤作种蒙的那个,又是个谨慎得不行的,断不会以命换命。”
“到那时,周军退无可退,进也难进,陷入两难之地,想要往东与右路军会合,也很是困难。”
“趁着咱们拖住左路的时候,大帅便可于晋城大破周人的右路军,就算不能大破……”萧可晋结束了短暂的休息,坐起身来,“能将周人尽数拖住,使其断粮而走,也是不错的。”
“耗尽粮草?”萧可达一怔,“咱们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法子来对付汉人了?”
萧可晋闻言也是一愣,随即便转过了头,嘴角带出了一抹难以捉摸的苦笑,看向了萧可达。
兄弟二人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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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周伐金,以种蒙为左军副帅攻阳城。时阳城恶疫四起,白骨遍野,盖萧可晋之祸也。然可晋以汉人军谍匿于河中为由,言事由皆出自汉人,故河中女真、契丹诸族与汉人交恶,常害之。汉人自苦不堪言。——《伐戎夜话》石茂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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