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是如此了……”
看着眼前浑身血污,胳膊上还带着几处划伤的柴迁,种蒙心下不住地感叹。
这次派出去一共有五十九人,连同柴迁在内的两个营正和活下来的四个队正人人带伤,浑身血污,来回几日,众人本就精瘦的身材更是肉眼可见的消减了些,可见斥候这项工作的难度之大、耗费之巨了。
看着柴迁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浸透了金人鲜血的轻甲就送来的军报,种蒙叹道:“柴校尉与种某见过的那些公子王孙真真是不一样……”
生出爱才之心的种蒙很是想要将柴迁留在自己麾下的,但一想到人家不过是来北边镀个金,便是要继续留在军伍当中,想来不过几年便能凭借着皇帝陛下的宠爱进位为封号将军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本将人家留下来呢?
内心矛盾的种蒙只好说些勉励的话,让人将柴迁一行人此次的功劳写入簿子里,便让柴迁回到自己的营帐去处理阵亡军卒和兵官的后事了,顺便为接下来很快就要到来的横望攻坚战做好充足的准备。
前世见惯了生死的柴迁不会因为这几个刚接触了没几日的兵官和压根不脸熟的军卒感到悲伤,充其量只是对自己人的伤亡有些难过,完全谈不上为其大哭一场的程度。
而一直在北境并肩作战的其余几人根本压制不住自己的悲怆,在回到柴迁的军帐之后便痛哭失声。尤其是那个平时大大咧咧,跟阵亡的高俊伟、葛旦二人平日里虽时常拌嘴,有时候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将人家打得鼻青脸肿的,此时哭得最为大声。
本来觉得战场上生死有命的柴迁,被满帐的哭声弄得也有些难过,只好安抚道:“诸位……上了战场,刀枪无眼,能活下来全凭个人本事。高俊伟和葛旦身处边镇多年,他们二人肯定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斯人已逝,他们在那边定然也是不愿看到你们哭成这样的不是?”
“死得太惨了……老高平日军练时跑得最快,腿上功夫也是从绿林里带来的。前日遇上了那伙金狗,还没来得及跑,双腿就被金狗的大刀削没了,只能趴在地上等死……”
“葛旦从军前是个猎户,这家伙平常最是喜欢吹嘘自己那对招子,说千步之外的麻雀吃了颗米他都能看得见。结果隔着老远都没看见金狗躲在草丛里,活生生被拦腰砍成……”
高源有些不忍心讲下去,毕竟是和自己打了这么久仗的老兄弟,那临死前绝望的眼神是他怎么都不愿再回想起来的。
当日五个队正分别带了十个军卒离开后,各自为战。后队内伤亡渐重,便都生出了要对跟同袍会合的想法。高俊伟和葛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汇入柴迁等人的小队当中的,而那时二人身边的随行军卒也只不过只剩下三人罢了,可见伤亡之惨重。
刚才因为柴迁安抚的话语稍稍安静下来的众人,又被高源的话搞得悲从心起,眼看着便又要哭出声来。
柴迁见状,知道这样下去这群兵官的士气是要出问题的,于是便加重了口气,呵斥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杀人的时候如此果决,刀过箭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老兵,怎的因为这种事悲伤至此?”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两人,还有那些已经死在山林里的兄弟自然是没有这个富贵的命了。那你们呢?活下来的人难道不应该承担起死人的那一份,继续走下去吗?这么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做甚?”
“说你们是娘们儿都是侮辱了娘们儿,国朝女子从军者虽少,但都是个顶个的巾帼英雄。人家阵上能杀敌,阵下有谋略。同袍战死,以前发生过,现在在发生,以后也一定还会有。巾帼豪杰哪个不是偷偷抹了眼泪,便又拿上刀枪,背上弓箭,投入军伍之中呢?”
“如果有一日你扈再兴死了呢?你高源被金狗乱箭射死了呢?你吴宪给金狗掳去碎剐了呢?那众人便在此处哭吗?哭难道能把那数十万的金狗都哭死不成?!”
伴随着柴迁越来越激动的骂声,几个兵官都收起了哭声,默然站立,军帐里一时气氛很是有些凝重。
“站着做甚?刚才哭得这么厉害,现在不知道去把战死兄弟们的名字写到花名册上了?不赶紧去找找人家的籍贯,好报上去准备些抚恤?快滚!”
几人一时不敢应声,只得行了个军礼,走出了军帐,相对无言。
柴迁见众人已经出帐,被金人划破了一道小口子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
多少年未曾接触过底层的兵官了,还得快些习惯才是……
……
横望,金军大营。
位于整座军营正中心的帅帐中传出了一声暴喝,守在门口的士兵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一阵吵闹,然后便是呼的一声,从帐内飞出来一个大汉来。
那士兵见状,赶忙上来将大汉扶起,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副帅的手下爱将胡都堇大人,连忙去拍他身上的灰尘,却被后面穿来的吼声吓得一怔。
“胡都堇,我将手下最为得力的斥候可都交到了你手上。”帐中,早早抵达横望备战的金国征南左军副帅萧可达瞪着帐外不停揉着腹部的大汉,“砍了三十九个周军的人头,倒是搭进去巡山军兵二百余,你巡得个好山呐!”
“周人狡猾,分作数队,散于山林之中……”胡都堇稍稍喘了口气,忍住腹痛道,“我军在明,他们在暗……斥候多为女真人,生性大意,为周人袭杀者众多,这才……”
“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呢?!”站在萧可达边上的那个女真将领,唤作阿里布的,对胡都堇的发言表示非常的不满,“自己执行不力,还非得拖着女真好儿郎下水?你怎么没被算在折损的那二百余人里面啊?斥候巡山的时候,你正抱着根羊腿不知道在哪里啃着呢吧!”
“凭借家族恩茵上来的一条狗罢了,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胡都堇也是个暴脾气的,“女真人生性大意是真,汉人生性狡猾也是真。若非如此,区区数十人又怎么可能是巡山军的对手?”
“你……”军帐中的第三方势力即汉军的代表人物,来自太原新崛起的军事大族陈氏的陈圭心中很是不满,但碍于汉人在金国地位低下,也只能是怒目圆睁,不好骂人,只能在心里将这个胡都堇千刀万剐了。
“好了,都他娘的安静一点……”见几方的代表都出声了,萧可达只能无奈地喝道。
曾几何时,契丹人建立的辽国辉煌无比,不管是被攻占的汉地的汉人,还是连影子都没有的生熟女真,都得在耶律家族的光辉下臣服。
后来大辽的天祚帝在一次酒宴上要求女真的酋长为其跳舞,只有一人不肯。而此人与辽国不和后,便开始对附近的部落用兵,逐渐形成强大的反辽势力,并最终通过一系列的战争引发了辽国贵族耶律章奴的叛乱,让偌大个辽国轰然倒塌。
再之后,便是女真一步一步走上山巅,而契丹人也最终臣服在了女真骑兵的铁蹄之下,成为了金国治下的一个民族。
相比于汉人,金国契丹人的地位还是有点高的,但是与女真人对比之下便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了。
于是乎,方才阿里布出声之后,萧可达就知道这次争吵最终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尾。虽然身为军帐中军职等级最高的将领,但契丹人毕竟是契丹人。阿里布出身大族,轻轻一句话就能要了自己的脑袋,还可能顺带把自家老哥萧可晋的一起拿过来,到时候岂不是得不偿失?
有看官觉得萧可达忧虑太多,那女真人再狠,难道能随随便便就将一个征南左军副帅杀了不成?
君不见,当年完颜元宜于上京城中起事,囚海陵王完颜亮,奉当今金国的大定皇帝完颜雍登位。结果完颜雍一上台,第一个就以叛乱谋逆的罪名将完颜元宜灭了三族。完颜元宜那颗被风干的人头,萧可达可是亲眼在上京城门处见到的,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自那时起便更加小心谨慎地做人做事,生怕哪一天醒来自己眼前也是上京城外的官道了。
同宗血脉的兄弟尚能如此狠心,杀一个契丹人,不过是像杀一条狗那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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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太祖受可汗之禅,遂建国。东征西讨,如折枯拉朽。东自海,西至于流沙,北绝大漠,信威万里,历年二百,岂一日之故哉!周公诛管、蔡,人未有能非之者。剌葛、安端之乱,太祖既贷其死而复用之,非人君之度乎?旧史扶馀之变,亦异矣夫!——《辽史·第二卷·本纪第二·太祖耶律阿保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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